天快亮的時候, 瑾茹實在等不下去了,於是穿好衣服出屋去尋阿布倫。在家裡尋了沒見後,她急急出門向後山走去, 剛走到後山小坡處, 就見到阿布倫背對著她站在樹下, 他站了一夜嗎?身上落了很多雪, 瑾茹心疼的看著剛想走近, 誰知不小心腳下一滑,摔倒了。
聽到身後一聲驚呼,阿布倫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轉身見瑾茹四腳朝天的躺在雪地上,忙跑過去扶起她, 邊替她拍身上的雪邊問:“這時候不是應該在休息嗎?”
瑾茹站定後, 看著他:“你有事情瞞著我?”
阿布倫別過頭:“先回家吧, 這裡冷!”
他不敢看自己的眼睛了?瑾茹接著問:“這麼多年的夫妻,還有何事是我不能知曉的?”
“不是你想的那樣, 真沒什麼事,我們回家吧!”
瑾茹搖搖頭:“北面的那間屋子以前是誰住的?每年杜鵑花開的時候,那裡面就常有新鮮的杜鵑花,是你摘的吧?”
“你,你跟蹤我?”阿布倫驚愕的看著瑾茹問。
他不知道這樣的反問, 這樣的眼神嚴重的傷害了瑾茹。閉上眼睛壓下心底的痛楚, 瑾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 眼睛裡一片清明:“我當年爲保住秘密而留在南疆, 你和母親都很照顧我, 讓我有個家,如今你若不想答便作罷, 我知道當初你是爲了母親才答應娶我的,這麼些年的夫妻情分我也知足了。”
聞言,阿布倫非常驚訝,當年娶她不是很願意,但後來慢慢的被冷靜、淡定,善良賢惠的她感動,如今才知道原來誤會已經這麼深,他剛想解釋,但想起當初承諾過要守住那十年的秘密,於是心痛的回:“我真沒欺騙你,只是這件事情暫時不能解釋,你再給我點時間好嗎?”
聽不到他的答案,瑾茹亦不再追問,只轉身道:“先回家吧,公主或許醒來了。”
阿布倫知道她最終還是誤會了,但是此時只能用自己的行動去證明,想著忙追上去蹲在瑾茹面前道:“上來吧,我揹你回家。”
瑾茹沒爬上他的背,繞開他往前走去,阿布倫見狀乾脆追上去強行抱起她往回走。
瑾茹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了,邊用手捶打邊罵:“放我下來,你這樣,回去後我不再搭理你!”
誰知他沒有停下,只笑笑道:“我的夫人累了,我抱抱有什麼?回去後吉娜會幫我的!”
想起吉娜,瑾茹停下捶打的手,這麼多年最讓自己欣慰的便是女兒了吧?想起女兒她陷入沉思,臉上還掛著幸福的笑,阿布倫看到了只是更加大步的往家走去。
夫婦二人到家的時候發現家裡燈火通明,難道是公主出事了?二人互看一眼後,急急向醫室的方向奔去,這醫室分內外間,大家只能到外間。
看到瑾茹和阿布倫,桔梗急急上前道:“瑾茹姑姑終於來了,公主出事了,蘇太醫說方纔公主醒來後就不停的吐血好像要把身上的血都要吐幹似的”邊說著急的快哭出來了。
瑾茹還沒來得及安慰桔梗這時候阿巫醫出來道:“布倫,你快來試一下,幫幫公主!”
阿布倫很驚訝,他從小就好奇那間屋子,但是從未進去過,如今要他進去幫忙莫非真到了很嚴重的地步了?想著他急忙走了進去。
到了屋內,那景象他多少年後都不願再想起,濃濃的藥草味,霽雪四周點滿了藥草香爐,嫋嫋的煙霧籠罩著坐在中間的霽雪,她身上插滿了銀針,不是說她已經醒過來了嗎?但是,此時他看到的還是閉著眼睛的她,表情很痛苦的樣子,大滴的汗珠從額頭滾落,他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敢站在一旁不敢再走近。
阿巫醫見他進屋後催促道:“愣什麼,過來,快幫她擦汗,然後叫她名字,看能不能把她叫醒,再不醒就要出事了!”
阿布倫忙上前後邊擦汗邊叫道:“霽雪,劉霽雪”但是叫了好一會還是沒變化。
在一旁不停的往香爐里加草藥的蘇文清此時也著急了,望著阿巫醫道:“當年家父與你不是用渡魂嗎?今日看看能否再試?我願意,只要能救活她!”
阿巫醫一聽氣得罵道:“胡鬧,你以爲渡魂是什麼嗎?以爲是什麼人都能用渡魂嗎?必須二人都是致陰至寒的體制,而且生辰八字必須吻合而且血脈必須相似,你連性別都不過關,別再添亂了!”
原來這麼多條件?難道已經無能爲力了嗎?他不死心的問:“難道我們只能等著她看著她痛苦卻什麼都不做嗎?”
阿巫醫回道:“沒錯!”過了會,看到自己的兒子在發呆,罵道:“都什麼時候了,叫你叫她的名字啊,怎麼停下了,再叫不醒就叫杜鵑,別停下!”
“杜娟!”“杜娟?”蘇文清和阿布倫異口同聲的驚呼道。
“沒錯,喚她杜娟!”
蘇文清開始仔細整理思緒,那個叫杜娟的女子當年救了霽雪嗎?她和霽雪有血緣關係,那霽雪到底是誰?他擡起頭看了眼阿布倫,想必阿布倫是認識的杜娟的吧,因爲他叫她的名字的時候,語氣和叫霽雪的時候不一樣,他不是喚她杜娟而是“娟兒!”
就在這時,奇蹟發生了,在連續叫了幾聲“娟兒”後,霽雪睜開了眼睛,正看著阿布倫傻笑,然後歪著頭問:“你們在幹什麼呢?好多煙霧哦,我是神仙嗎?”
霽雪醒了,阿布倫激動的上前抱住霽雪道:“太好了,你回來了!”
蘇文清剛想制止他的動作,但發現一旁的阿巫醫激動得不能自已了,那個常年表情淡淡的臉上此時已經掛滿淚水。
扭頭見霽雪衝自己笑的時,蘇文清就像見到鬼一樣,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霽雪醒來了,但他能感覺到她不是她,而是她身體裡面那個杜娟醒來了,那霽雪呢?他忙從地上爬起來,拉開阿布倫搖著著霽雪道:“你是杜娟,那霽雪去哪裡了?你把霽雪還回來,還回來!”
杜娟的手臂被蘇文清用力的拉扯,撇著嘴邊哭邊喊道:“放開我,壞人放開我,我疼!”
阿布倫還處於剛纔的喜悅之中,見杜娟疼的喊了起來,忙拉開蘇文清罵道:“你沒聽她叫疼了嗎?鬆手!”
蘇文清聽不進去,只是轉身憤憤的看著他道:“你早就知道醒來的不會是霽雪對吧?我要的不是杜娟,是霽雪!霽雪去哪裡了?你再把她弄暈然後再把霽雪叫回來好嗎?”說著他“噗通”跪下道:“算我蘇文清求你了,求你重新把霽雪叫醒好嗎?”
看到這樣的蘇文清,阿巫醫大喝道:“夠了,給我起來,這哪裡還是平日裡我見過的那個蘇文清!你以爲我們不想救活公主嗎?我說過她身上有兩個魂魄,醒來的是誰我們也不知道,你又何必爲難他!”
“不,你們都知道杜娟是吧?當年你們讓杜娟救了霽雪,所以今日你們要把杜娟重新換回來,因此你讓他來叫醒杜娟,若是方纔在一旁喚的人不是他,而是霍去病或者皇上的話,醒來的就是霽雪,而不會是她!”
“啪!”的一聲,坐在一旁的阿布倫出手狠狠的打了蘇文清一巴掌,他此時氣得手指骨節發白,若非當年他的父親蘇老太醫是母親的恩人,就憑他方纔對母親的大聲叫喊他早把他打得半死了!
阿巫醫看阿布倫打了蘇文清大罵道:“住手!你也跟著他胡鬧嗎?”
這一巴掌似乎真把蘇文清給打醒了,想起這麼多年阿巫醫對霽雪的醫治,忽然意識自己剛剛氣糊塗了說了重話,忙轉身向阿巫醫道:“文清方纔氣糊塗了,還請阿前輩見諒!”
阿巫醫搖了搖頭後,嘆氣道:“罷了,你也是無心了,眼下我們再觀察幾天然後想辦法救回公主,布倫你先出去,我和文清要再螫針了,告訴外面的人:公主醒了!”
阿布倫起身驚訝的看著自己的母親:“難道母親要放棄娟兒嗎?你已經放棄過一次了,這次好不容易回來了,你還要放棄嗎?”
阿巫醫怒斥:“放肆,你們一個個逼我,我做什麼自有分寸,不用你來教!”
阿布倫聽她訓斥,心痛道:“就算是爲了報恩,母親不必次次做出犧牲!”說完他憤憤的走出內屋。
蘇文清不知道他們在吵什麼?莫非杜娟是阿巫醫的親人?他不解的看著阿巫醫,只見她無奈開口:“布倫平日裡不是這樣的,只是今日也如你一樣衝動了一些,我們螫針吧,讓公主先睡一下,然後再想其他辦法,如今她失血過多,不能讓她一直這樣醒著。”
蘇文清和阿巫醫才走近,就看到杜娟歪著頭笑笑:“呵呵,他生氣了?我不怕,呵呵好玩,真好玩!木頭生氣了!”
看到這樣小孩樣的霽雪蘇文清一時無法適應,莫非杜娟是智力有問題的孩子?他呆呆地看著杜娟,阿巫醫上前哄到:“娟兒乖,等下醒來就可以吃很多糖,你父親去城裡買糖了。”
“有糖?那有杜鵑花嗎?”杜娟問。
“有,都有,只要娟兒睡著了,醒來後什麼都有!”阿巫醫說著這話的時候已經快哭出聲音了。
蘇文清突然間很慚愧,當初阿巫醫爲了報答父親的恩情而用自己想女兒救活霽雪,但是自己剛剛還要她捨棄自己的女兒救活霽雪,何其殘忍的要求啊,於是上前道:“阿前輩,文清過分了,不知道杜娟是您的女兒,我,我”
阿巫醫見蘇文清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繼續,於是擺擺手道:“罷了,今日我們先讓她休息,我回去再研究一下巫術方面的書。當初是我自願讓娟兒救公主的,花了十年的時間才救活公主,豈能白費?平時見到公主就如見到娟兒,沒有公主娟兒不可能活得這麼健康,世間凡事都是有失必有得的,我已經想開了,所以你也不必自責,找到辦法後再救回公主,當年我答應過你的父親,今日也會對你有個交代的!”
聽完阿巫醫的話,蘇文清覺得如今回答什麼都不合適,便一旁靜靜的給她打下手。
一根根細長的銀針插入杜娟的額頭以後,看到她安靜的睡著了,阿巫醫才用手絹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她轉身對蘇文清交待道:“不要讓任何人進來,也不要再讓布倫靠近,我出去會囑咐他的,你就守在這裡,有什麼情況讓暗衛通知我。”
蘇文清點點頭後,想扶起阿巫醫,但她自己起身後向他擺擺了手,看著她沉重的腳步向屋外走去,感覺她一瞬間蒼老了很多。
阿巫醫從來沒這麼累過,自己研究了這麼多年的渡魂之術,到底是哪裡出錯了呢?爲何以爲多年前就已經離去了的娟兒又回來了?難道又要逼自己做出一次抉擇,又要逼自己放手嗎?從醫室回來後她拼命的翻箱倒櫃,找那些資料找之前山上的巫醫留給自己的手札,一整天不曾出屋。瑾茹送吃的進屋她也是草草的吃一下又開始覈對筆記,不知不覺又到了深夜。
阿布倫進屋的時候看到阿巫醫神情嚴肅的坐在在昏黃的油燈下一遍遍的核對著東巴文記錄的手札,一下就後悔之前自己說氣話了,她是娟兒的母親,心疼娟兒的心一定不比自己少甚至更多吧!思及此,他忙上前給她續了茶水擺在桌上後,心疼的勸說道:“阿媽一日未休,如今已深夜就先休息吧?”
阿巫醫擡頭看了眼阿布倫後吶吶自語道:“明明有記載的,但是我找不到了,之前我費了那麼多心思去深山找巫醫拜師,爲的就是救活娟兒,可是我現在找不到渡魂的全部記載了,不可能的,我今夜一定要找到!”
阿布倫看到阿巫醫佈滿血絲的雙眼,又勸說:“這些手札都是東巴文,阿媽找到後還得翻譯成漢語,要不我在一旁做翻譯如何?”
阿巫醫放下手裡的羊皮卷,喝了口茶後回道:“不行,當年學習這殘忍的巫術的時候我便答應過那巫醫不再傳人,所以你還是先下去休息吧,不然瑾茹又要擔心了。”
提到瑾茹,阿布倫的眼神暗了下來,早上在樹林裡回來後瑾茹還未開口和自己說過話。
看到自己的兒子如此模樣,阿巫醫不解道:“你們夫妻不是一下很好嗎?怎麼吵架了?俗話說夫妻沒有隔夜仇,所以趕緊去哄哄她說不準明日就好了。”
阿布倫聽後搖搖頭回道:“哄不了,這次有些難,她問我北面那間屋子是誰住的,還有杜鵑花?我答不上來,也不能答。”
阿巫醫緊張的問:“這,你是怎麼讓她發現的?”
阿布倫懊惱道:“都怪我,那間屋子本就不該有人去的,但是我忍不住所以每年杜鵑花開的時候都去裡面坐了坐,還給裡面的花瓶換上新鮮的杜鵑花,想不到,唉!”
阿巫醫聽後心痛的責備道:“你呀,我當初不是交待就當娟兒不曾來過這個世上嗎?那個秘密被發現是會牽連多少人的,你何故還要拿這麼多人的命去冒險啊?”
“那阿媽要我如何?見到杜鵑花我總是忍不住想起娟兒,想起她喚我木頭,想起她喜歡把杜鵑花都戴在頭上,她是我的妹妹,我想念她有錯嗎?我想瑾茹就算知道秘密也不會說出去的,現今她已是我們的家人。”
阿巫醫聽後搖搖頭:“你錯了,你太不瞭解瑾茹了,她信念裡皇家的使命高於一切,她的人生裡劉霽雪的命高於一切,所以既然已經開始懷疑了就記得當初的承諾一定要守口如瓶不可再冒險了,至於你們夫妻的感情,時間久了她沒發現什麼就會慢慢打開心結的。”
阿布倫聽了,憤憤自語道:“阿媽當初若沒遇上蘇遠寧,若沒欠下他那份恩情,之後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事了,我們做出這麼多犧牲了爲何還要再繼續犧牲呢!”
聽到兒子如此感嘆,阿巫醫訓斥:“糊塗,若非蘇遠寧就沒有娟兒,也沒有我的今天,你先下去吧,以後這些就別想了,還有別爲難蘇文清,他有自己的使命和責任,他和當初的蘇遠寧和瑾茹是同一類人,不要去傷害他!”
阿布倫沒回話,只是起身向屋外走去,他想不通,心底的疼痛一遍遍的提醒他醒來的本該是娟兒,爲何阿媽總要爲了那所謂恩情一次次犧牲自己的女兒,他又想起蘇文清要他弄暈娟兒後喚醒公主,於是急急的向醫室的方向走去。
到了內室看到蘇文清還在研磨那些草藥,才羞愧的鬆了口氣。
整理了一下情緒,他放慢腳步走至榻前,心疼的看著還在昏睡的杜鵑,如果沒醒來沒人能知道現在躺在那裡的人是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