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弗陵纔到漪蘭殿外,見桔梗在像遇到救星似的跑上前來。他以爲是霽雪出事了,一問才知道霽雪自早上回來後一直睡覺,不吃不喝到現在,忙讓他們退下後,急急向內室走去。
到內室,見霽雪還在熟睡,他輕輕的喊了聲“霽雪”,見她沒醒來的跡象,又叫了幾聲纔看到她睜開眼迷糊的看著自己。
霽雪睡眼朦朧帶著濃濃的鼻音問:“什麼時辰了?我不是吩咐過不用叫醒我嗎?”
“你這樣一天不進食是不行的,以前沒醒那是特殊,現在得正常用餐,還得按時服藥,蘇太醫離走前交待過的”劉弗陵耐心勸說道。
這下,霽雪才意識到站在自己榻前的不是桔梗,忙坐起來喊桔梗進來伺候梳洗。
一切都打整好後,霽雪走出內室,看到劉弗陵正端坐在案桌前等著自己,於是笑笑坐到他對面:“你沒叫醒的話,我肯定能睡到明日的,既然醒了,就聽你的。”
吃了幾口發現他只是望著自己,於是停下問:“你用過了嗎?”
“皇上他”福貴剛開口,劉弗陵便回道:“還沒呢,打算來看看你,然後和你一起用餐”
“是嗎?那你得有心理準備才行,我這裡人手少,比不得你平日裡吃的,我喜歡簡單的,因此菜也就這些了,你也就將就著吧”霽雪說道。
“沒什麼,你能吃,我也能吃”劉弗陵說完後轉身吩咐福貴再加一副餐具。
福貴在取餐具的時候心想:剛纔在皇后那裡那麼好的晚膳都沒見自己的主子這麼想用,現在倒好像很餓的樣子。
屋內點著蠟燭,蠟油一滴滴落在燭臺上,香爐裡的香薰了一天,如今已燃盡,只剩下淡淡的氣味仍在屋內蔓延,劉弗陵靜靜的陪著霽雪用晚餐,像以前就一直是這樣似的。
晚餐用畢,二人在院子裡散了會步後,走至院裡的亭內,劉弗陵坐下時上官小妹剪的“雙喜”從衣袖裡掉了出來,他還沒撿就被霽雪撿了起來。
霽雪拿在手裡看了一會,笑問:“是哪個小姑娘送給你的定情信物?別和我說這是你剪的,我可不信你有時間去弄這些!”
劉弗陵很無奈的答:“什麼定情信物啊,剪這東西的人才七歲!”
霽雪驚訝道:“七歲?這宮裡哪裡來七歲的孩童?”
“恩,是皇后,桔梗沒和你說過嗎?”劉弗陵問。
“哦,這事我還真不知道,想不到你都已經大婚了,還以爲你應該到加冠了才大婚的,是哪家的女公子?你喜歡嗎?”霽雪問。
“上官桀的孫女,霍光的外孫女,蓋長公主舉薦的”劉弗陵沒再接著往下說,他覺得她應該能聽懂自己話裡的意思。
“想不到這麼大的來頭”霽雪這下更驚訝了。
劉弗陵只是嘆了聲氣,然後點點頭。
她見狀,寬慰道:“不管怎樣,既然已經進宮,就不能冷落了她,這麼小就在這宮裡肯定會不習慣的,無論怎樣她還是你的皇后不是?”
劉弗陵沒馬上回答,而是陷入沉思。早上自己離開時,因擔心她,所以讓暗衛暗中觀察她的行蹤,下午暗衛回來稟報說她在自己離開後去了長門宮,現在定是想起廢后陳阿嬌了吧?
其實漪瀾殿的暗衛不止霽雪可以調動,只要有兩個玉佩中的一個就能調動,一個是劉弗陵身上的,一個在霽雪身上,但是她現在可能忘記了。
頓了會,劉弗陵問:“你的玉佩呢?”
“我的玉佩?”見他沉思了一會後,突然這麼問,霽雪奇怪的反問。
“是啊,聽說你也有一塊的,和這塊有些不一樣的,你不知道它是幹嘛用的?”
“我不記得了,你也知道我忘記了很多”霽雪很無辜的看著他回。
“忘了就算了,以後想起再找找!”劉弗陵安慰道。
點了點頭,霽雪沒話說,一時二人又開始各自發呆。
過了會,霽雪問:“這些年蓋長公主待你好嗎?”
劉弗陵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雖說是名義上的養母,但是自己住在宮裡,而她住在長公主府,平日裡也就那樣來往著,畢竟不是生母說不上特別親厚,但是又比其他皇子公主間又來的親近些。
頓了會,他才道:“還好,不過沒一起住在宮裡,所以...”不知道這麼說停了會他接著說:“養母畢竟不是生母!”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提起你的傷心往事,只是想說,過年過節的時候你該多去公主府陪陪她。”霽雪想起他的母親一時覺得自己問題沒問好,自責的看著他。
“沒什麼,逝者不可追矣,人生終會有一些無能爲力的事不是?”他說完望著她問。
看到這樣的他,她覺得很心酸,才十三歲就有了這麼深的感嘆,一時間無言以對,只能牽過他的手看著他:“弗陵,我是個有故事的人,很多故事我都已經想不起來了,但如果將來想起來的話,你可願意聽我的那些故事?”
劉弗陵望著她點了點頭。
嘆了聲氣後,她接著道:“人有太多故事不是好事,但是在這宮裡有我陪著你講故事後,你不再活得那麼孤單、那麼辛苦的話,我倒反而慶幸有那麼多故事可講,那些年,我就經常從密道偷跑去長門宮聽陳皇后講故事。”
劉弗陵聽完只是反手握緊了霽雪的手,然後沉默。
霽雪又接著說:“父皇曾說過,坐上那個位子的人是全天下最孤獨的人,所以我自第一次進了漪蘭殿後,就答應父皇永遠陪著他,每天等著他下朝,如果他不去任何一個嬪妃那裡用餐,我便在這裡等他,就像今晚我們這樣;我聽聞在戰事吃緊的時候他整夜的坐在宣室殿,於是只要看到大臣們不再商議只留父皇一人的時候,我便去爲他端茶研磨,我不想讓父皇在莫大的皇宮裡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影子。”
說到這裡,她停了一下,然後說道:“上官皇后還小,再者你們二人的關係也不同我和父皇,所以不能期望她如我那般,等過些時候我的病好些,頭髮變黑後我便出這漪蘭殿,你看可以嗎?”
劉弗陵聽完霽雪的話震驚不已,原來當年的她是這般陪在父皇身邊的,一時感嘆道:“父皇何其幸運,有你這樣的女兒!”
“我看的多了,自然能理解父皇,更知道不可任性的只爲自己活著,遇到無力改變的事情時我們只能換種方式去彌補”霽雪答。
“雖然很羨慕父皇,但是我不希望你那樣陪著我,我不比父皇,我沒那麼強大,在身邊我無法護你周全,所以你留在這裡便可,只要有你理解我便好”劉弗陵答 。
這時桔梗把藥端來給霽雪服下,看著黑漆漆的藥,她竟然眉頭都不皺一下就一口喝完了,劉弗陵覺得很心疼,便問:“你經常這樣喝藥嗎?”
“是啊,不這樣反而更苦,沒辦法,這麼多年了我依然沒能習慣這些藥的苦味”霽雪說完苦笑,然後問:“剛纔你說蘇太醫離開的時候囑咐我按時服藥,他去哪裡了?”
“他去南疆了”說完,他仔細的看著她的反應,他想知道當說到“南疆”這個詞語的時候她會有什麼反應。
然而霽雪只是平靜地問:“是嗎?肯定是我的身體又有什麼病變了吧,你知道我當年在南疆呆了多少年嗎?”
沒等他回答她便接著道:“十年,整整十年,蘇老太醫,也就是蘇文清的父親,爲了給我治病陪著我在南疆度過十年,而在離開長安前蘇文清才六歲,所以我欠著他一份父愛,終我一生都無法償還。”
劉弗陵看著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原來還有這麼一段。
過會霽雪又道:“你肯定很好奇我的病吧?爲什麼我可以有不老的容顏,還有就是爲什麼我在每次長睡醒來後都會滿頭白髮?”
“每次長睡後滿頭白髮?”劉弗陵問。
“對,我這次長睡只睡了五年,但是我去南疆卻是如活死人般的睡了十年,十年後雖然醒來卻如這次般滿頭白髮,所以父皇當年便再次封了漪蘭殿,宣佈我已經在十年前病逝,同時讓人毀了我在皇家的所有記載,你查查就可以知道,父皇並沒有我這個女兒,史官或者其他所有都沒有我存在的記錄,除了當年見過我的人能認出我之外,別人見了也不會知道我是誰!”
“原來如此,難怪連皇姐都以爲你那時候就病逝了,那你可知自己得了什麼病?”劉弗陵問。
“這個真不知”霽雪很無奈的答,接著道:“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我不會長生、不會不死,我知道自己會死,或許明天或許在以後的某一天,以前最怕的是留下父皇做最孤單的人,但如今我留下了,至於今後還能活多久,卻真不知道”霽雪答。
聽她說或許明天或許在以後的某一天,劉弗陵覺得她好像就要那樣不經意間離開自己了,於是忙再次握緊她的手堅定的望著她:“無論將來怎樣我都要盡我所能的讓你活著,決不讓你在我之前先走!”
他才說完,霽雪忙用手捂住他的嘴說道:“這話別亂說,我比你大不知多少歲呢,肯定是我先走的,別隨便詛咒自己好不好?以後也不許說這樣不中聽的話,聽天由命、自然看待就行!”說完嗔怪的看著他。
劉弗陵點頭答應了她才把手拿開,或許自己的話真嚇到她了,忙開口:“以後不再說就是,只是你以後也別再說那些我不愛聽的!”
霽雪嘆了口氣,點頭答應,心想有的事情哪裡由得自己呢?
“蘇文清是什麼時候成爲你的太醫的?”劉弗陵問。
“這個問題,我現在還不能回答,只是我這一生都無法償還對文清的虧欠了!對不起,今晚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霽雪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蘇老太醫的死是自己一輩子的傷痛。
看來自己好像又問了不該問的了,劉弗陵歉意的看著她:“那你也早些休息,以後不可不用餐也不可不服藥了。”
“好!”言畢,霽雪起身向寢室走去。
走在回建章宮的路上,福貴看著皇上一直在沉思,於是小心的跟著。過了會,他聽到劉弗陵嘆了聲氣後,停下來望著天空自言自語:“是不是有很多故事的人會活得比別人累呢?”
福貴以爲是問他於是忙回:“皇上說的奴婢不理解”。
“沒問你!”劉弗陵說完後,加快腳步離去,扔下福貴在原地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