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蘇文清————————————————
蘇文清自記事起就知道父親是御醫, 而自己將來也要進宮,因爲蘇家是御醫世家,自高祖開國以來代代相傳。但是他並不喜歡這個職務, 因爲父親貴爲御醫, 所以他和父親總是聚少離多。
蘇文清記得, 母親總是陪著自己在書房讀書, 每夜油燈初上的時候, 母親就會讓他讀父親的醫書。
那時候蘇文清問:“母親何故不喜歡聽詩經之類優美的句子,反倒喜歡聽枯燥的醫書?”
蘇文清的母親笑笑:“因爲當你讀醫書的時候,我總想象著你父親當年這樣讀書, 就覺得他一直在身邊。”
那時候的蘇文清不大明白那是一種怎樣的情感,後來他懂的時候, 卻已是滿目的蕭瑟。
六歲那年, 父親要把公主送去南疆醫治, 蘇文清天真的懇求道:“父親能否不去?能否讓其他御醫去?”
蘇遠寧輕輕撫摸蘇文清的頭回道:“我一直把公主當親人,所以必須去, 你只需陪著你母親等著我就行,我很快就回來!”
於是,蘇文清聽了父親的話,安靜的在家等著,誰知這一等, 竟然等了十年。十年後, 蘇遠寧回府, 蘇文清已是十六歲的少年。
蘇遠寧回府後, 欣喜的對蘇文清道:“以後, 我可以哪裡都不去了,可以陪著你們了!”
蘇文清笑著站在梔子花下, 他覺得那些等待是值得的,那天的梔子花也開得格外的美。
誰知,一切都是來得太遲,去的又太早。還是因爲公主,因爲一份容顏不老的配方,父親死在自己懷裡,當父親的身體慢慢失去溫度的時候,蘇文清很恨,恨蘇家是御醫世家,恨皇宮,恨公主。
蘇文清記得父親臨終前交代:“我知道你從小就不喜歡皇宮,若不想進宮,大可拒絕,皇上和公主都不會爲難你!”
蘇文清當時點點頭抱緊了父親,他當時是多麼的不願意進宮,但後來她的出現改變了一切。
那夜,憑弔父親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突然有人報公主來了,蘇文清心底的鬱結本就還未散去,她的半夜來訪讓他更加惱火。
在蘇文清的記憶裡,因爲這位公主,父親與自己聚少離多,也因爲她,父親才被活活逼死,他冷冷的看著她進來但並未行禮。
她進屋,見到了蘇文清臉上的怒氣,似愣了一下,才淡淡吩咐:“除了你家公子,其餘人都退下吧!”
蘇文清看著她,誰知她開始解腰帶,眼看就要脫外袍了,蘇文清驚訝得不知如何開口。而當她脫去外袍,露出裡面的孝服時,蘇文清動容了,那是隻有子女爲考妣才穿的孝服,而如今,她以公主之軀穿了。
那天,她對蘇文清道:“我叫劉霽雪,是你父親的親人!”
從此,蘇文清記住了這個名字,他甚至都忘記了自己曾憎恨皇宮,忘記了曾經決定永不進宮。
蘇文清進宮後才知道,她雖然看似很健康,但記憶殘缺不齊;她很得皇上寵愛,卻從不恃寵而驕;她看起來很聰明,卻經常犯迷糊;她對感情很遲鈍,雖然看得出太子據對她是異樣的情感,但她卻總讓太子失望;她喜歡穿著宮娥的衣服捉弄人,但她又很善良,對宮裡的下人總平易近人···
太多太多關於她的點滴,讓蘇文清開始爲她心疼,但是他只想默默的守護著,因爲,他知道自己只是太醫。
霽雪的好蘇文清知道,蘇文清的好影兒知道,這世間的感情就是這樣奇妙,蘇文清默默的陪在霽雪身邊,而霽雪的婢女影兒卻喜歡上了他。
影兒是個性格剛烈的女子,她和他說:“我喜歡你便喜歡,跟你又有何關係?”
蘇文清知道影兒也很好,可是再多的好都抵不過霽雪的一聲“文清”,他喜歡她輕輕的喊自己:“文清!”
對於蘇文清來說,每日進宮給她診脈,陪她說話,陪她發呆的日子是最最幸福的。有些感情不能說出口,就可以不說,哪怕只是埋在心底,也能在心裡開出花!
她的情蠱被破了,讓蘇文清有一瞬間的怔愣。曾經以爲,她中了情蠱,世間男子便沒人能走進她的心,那樣,一直陪著她的自己將是最最幸運的人,誰知,竟然真的有人破了那蠱毒。
蘇文清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他知道:若破情蠱,心心相印!那天,他知道他終於失去了她!
蘇文清記得,自己曾問她:“霽雪喜歡自由,像那些枝頭的松鼠一樣,我說的可對?”
她回答:“還是文清懂我,這世上懂我之人唯文清一人爾!”
他記得與她說過的每一句話,記得她的每一個表情,記得她的每一次輕笑,只因爲他要做那個懂她的人。
那天,她的笑容很美,而因爲她的這句話,他便甘心一輩子只做懂她的人,守著她、護著她。
在南疆,蘇文清問阿巫醫:“當年,你與父親之間的承諾是什麼?”
阿巫醫輕嘆:“有的事情,既已過去,還是不要再提起的好,就算讓你知道,已無任何意義,只是徒增傷感罷了!”
蘇文清道:“無論是何結果,文清都想知道!”
阿巫醫不忍的扭頭看著窗外,頓了會纔回:“當年,我答應你父親,待我的女兒及笄之日,她便是蘇家的兒媳!”
聞言,蘇文清久久不能回過神來,杜鵑原是蘇文清的妻,可她已不是她,而自己心底的她是霽雪,而非杜鵑!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走出阿巫醫的房間,那個本該成爲自己妻子的她,雖然最終與自己相遇了,卻註定了一生錯過。
蘇文清後來一直想,若霽雪沒渡魂,自己會娶杜鵑,然後過平靜的日子嗎?世間凡事,造化弄人,或許就是這樣吧!
多年後,蘇文清躺在病榻上等著她的到來,一直等著她能拉開那扇門的時候,他想,若她是自己的妻,她能如現在這樣幸福嗎?答案是,世間沒有如果。
她終於來了,明明之前哭過,但進門的時候卻是假裝微笑進來的,她忘記了,這世間懂她的人只有他,於是他又開始心疼了。
她要走了,蘇文清的心裡雖然有很多不捨,但他也是欣慰的,因爲她喜歡自由,以後她終於可以如枝頭的松鼠一樣徜徉於山水之間,如樹上的鳥兒翱翔與無邊的天空,而自己終於要讓她離開了!
守護了這麼多年,以後她的生命裡,將不再需要他!
她抱住他說:“若有來生,你一定要遠遠的躲著我!”
他回:“好,所以你離開後也把我忘了吧!”
其實,他心底並不想答應她,可是他又怎麼忍心拒絕呢,他這一生都未拒絕過她任何事,他希望她自由,所以他希望她忘了自己,忘了自己,她才能真正的自由。
而在心底,他卻說:“若有來世,我還會祈求與你相遇,無論是以怎樣的方式相遇,我依然要做那個世間唯一懂你的男子,等在那個美麗的午後,等著你爲我摘梔子花!”
------------------------番外:秦初篇----------------------------------
她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是在夜晚,宵禁後的長安城異常的陰森、冷清,懷著身孕的她因爲躲雨,所以躲到了他家的屋檐下,很奇怪的是他竟然那麼晚回家,而很湊巧的是她因爲太餓而暈倒在了他家門口。
這就是他們的相遇,醫者遇到病人,沒有太多精彩的橋段,在她快絕望的時候,他竟然激動的喊她“影兒”。
多年後,秦初依然記得他喊出這個名字時,那雙眼睛很亮很亮,有如天上的星辰。
秦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因爲這張與姐姐相似得臉,她成了他的妻,在自己被負心漢始亂終棄後,她竟然真的遇到了幸福!
秦初每日默默的等著他,他經常進宮,一去就回來得很晚,有時候甚至都不回來,可她總是安靜的守著一方小院,每夜爲他點燈至天明。
後來,孩子出生了,他對她說:“以後我會視他如己出,讓他繼承蘇家的醫術!”
那一刻,秦初是幸福的,但是看到他淡淡的表情,她開始羨慕自己的姐姐,那個從小就與自己失散的姐姐,死了以後還有一個男子這樣的在意他。
孩子開始會說話了,他先喊的竟然是“父親”,而他聽了,也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
按說,他救了自己命,給自己一個家,給孩子一個名分,她該知足了,可她總是忍不住好奇他與姐姐的過去。
於是她問了:“能和我說說姐姐嗎?我和她失散後都快忘記她的樣子了!”
他卻回答:“我也快忘記了!”
她不甘心道:“竟然都快忘了,爲何不能打開你的心?”
他說:“不是沒打開,而是裡面已經住了人,別人就住不進去了!”
那一刻,秦初哭了,哭得像個小孩一樣,她慶幸自己遇上這個如玉一樣的男子,但是又難過於這麼多年的相守,卻沒能走進他的心。
後來,她不再問他這樣的問題,只是每日安靜的守著他,她相信,人心都是肉長的,總有一天他會發現自己的好,因爲姐姐已經死了,只要他的心還活著,他就能感受到自己。
可是,當真相大白時,秦初發現所有堅持,原來都那麼蒼白而無力。
那天,那女子進入書房,那樣清麗脫俗容顏,那雙靈動的眼睛,讓秦初的夢徹底的粉碎,她喚他“文清”,一聲“文清”讓她在本該炎熱的夏天感到寒冷。
秦初終於知道他心裡住的人是誰,不是自己的姐姐,更永遠不可能是自己,他看她的眼神是那樣的深情與溫柔,而那樣的眼神秦初以前從未見過。
她說書房的位置極好,風景很美,她走後,他就經常站在窗前發呆。
她說她喜歡院裡的梔子花,他便時時等在梔子樹下問:“秦初,梔子花今年怎麼開得這麼遲?”
秦初很想說:“不是花開得遲,而是你等得急!”可她只是微微一笑。
突然,秦初不再羨慕姐姐,而是同情姐姐了,想必當初自己的姐姐也是如現在的自己吧,每日遠遠的看著他,卻不能走近。
後來,他病了,而因爲他聽說她在宮裡病了,便拒絕喝任何人開的藥,他說:“我是世間唯一懂她的人,她若病了,我也要感同身受才行!”
再後來,她終於被救出來了,肩膀上受了箭傷,傷口不是很嚴重,但或許是因爲落水的原因,她昏迷不醒,他便堅持起身去爲她開藥方,爲她包紮傷口上藥。
因爲他帶病堅持做這些,連那個叫趙陵的男子都落淚了,秦初卻只有默默的看著他做著這一切,她知道:她永遠走不進他心裡,所以只要他高興的,她便高興。
她醒了,在她拉開門的那一剎那,秦初看出了他眼中的欣喜,她退出房門了,卻未曾走遠,而是靜靜的坐在門口。
她出去摘花了,秦初流著淚走進屋內,他躺在榻上微笑道:“秦初,若有來世,希望你能遇到懂得珍惜你的男子!”
秦初突然就泣不成聲,她聽到他輕嘆:“還能爲霽雪再做最後一件事,真好!”
他走得很安靜,走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容,秦初哭到後來都已經沒有淚水。
門再次被拉開,秦初看到她捧著一大捧梔子花站在門口,然後花落,雨落,淚落!
第二天清晨,秦初終於知道他說的還能爲她做的最後一件事是何意。霍光帶著人來查,留下來的暗衛龍一想到了將她藏入他的棺材裡,他在上,她在下,一起擡出長安!
那天快出城門的時候皇上來了,那天雨一直下,不知道是雨水迷濛了雙眼還是眼淚迷濛了雙眼,秦初看到皇上在打開棺材後,一臉的絕望和哀傷。
大雨傾盆,聽說:人死的時候,下雨是件好事。然而,天都哭了,可秦初卻哭不出來了,她送走了他,也送走了她,長安城的天便只剩下灰暗與縞素,蘇府的梔子花從此不再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