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雪走了, 劉弗陵不知道她爲何執意出宮,但是因爲她那句“還會回來的”心就軟了,關著她想必有一天會恨自己吧, 那樣倒不如真像她說的那樣各自都沉澱一下。
福貴見霽雪離去後劉弗陵一人佇立於亭內沉思, 輕輕上前問:“皇上, 要變天了, 我們是不是也回去了?”
劉弗陵擡頭看了看天, 之前出現的星星如今都躲進了雲層,夏夜的風夾雜著一絲絲雨的氣息吹入鼻孔,他沒回話, 只是徑自向殿外走去。
到了宣室殿,劉弗陵直接向浴池走去, 宣室殿的內室後面連著一個很大的浴池, 那是帝王專用的, 之前建造未央宮的時候就一起建好的,只是到了武帝時期, 武帝講究奢華所以又把材質換成了漢白玉的,浴池入水口是一個龍頭,熱水就是從那裡緩緩注入水池。
纔到池邊,就有宮娥上前伺候他寬衣了,退下他的外袍, 當退到裡衣的時候, 宮娥“啊!”的驚叫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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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弗陵不悅道:“嚷什麼?”
那宮娥嚇得忙下跪道:“皇上饒命, 婢子是見皇上, ”
福貴聽到驚叫聲, 忙湊近打斷道:“這宮娥是新來的,沒給男人寬過衣, 所以大驚小怪了些,還請皇上饒恕,明日再換人,今夜讓奴婢伺候吧!”
劉弗陵只冷冷的問:“說,見了什麼?”
那宮娥嚇得忙磕頭道:“求皇上饒了婢子吧,婢子真沒見什麼!”
福貴還想再說什麼,劉弗陵再次冷冷開口:“出去!”
宮娥嚇得快暈過去了,福貴拉起她就往外走,到了外間,福貴道:“今夜先回去休息吧!”
那宮娥千恩萬謝後退下了,福貴冷笑道:“謝我?早了點吧!”
人都退下後,劉弗陵走至銅鏡前,這面銅鏡是個很大的穿衣鏡,平時沐浴完了以後更衣用的,他背對鏡子然後扭頭看鏡子,看到右邊肩膀往下的地方有幾條紅色的傷痕,傷口不大,難怪自己沒覺得疼,這痕跡倒有些像是指甲的抓痕,猛的一個念頭出現在腦海,莫非那一切不是自己做的夢?
這念頭嚇到了他,他使勁搖了搖頭,她是自己的皇姐就算不是夢,那女子也不會是她。難道她見了自己和其他女子那樣才生氣的要出宮?想著他一下癱坐在地上,那她會不會走了就不回來了呢,可是已經答應了她如何能收回呢!
福貴回到浴池旁見劉弗陵呆坐在鏡子前,嚇得忙上前:“皇上怎麼了?”
劉弗陵擡頭大喝道:“滾,誰要你進來的!”
福貴嚇得跌跌撞撞的退了出去。
劉弗陵起身再看了看傷痕,然後慢慢向池邊走去。下了水,他把自己沉入水底,透過水看著水外的燈光,他們都有事瞞著自己,但如今卻不敢開口問了,他痛苦的閉上眼睛然後向更深處游去。
殿外,電閃雷鳴間,大顆大顆的雨滴砸落在地上,一會兒的功夫,空氣間充滿了泥土的味道,福貴出了宣室殿站在門口看著雨點刷刷的落在殿前的石階上。
一旁的小黃門見了上前請示:“常侍要去哪裡?小的給您撐傘?”
福貴淡笑道:“方纔在浴池伺候的宮娥在哪裡?”
小宦官忙回:“那宮娥住的地方小的知道,常侍是要現在去還是讓小的給您宣來?”
福貴搖搖頭“帶她去滄池,我在那裡等著!”說完徑自走向雨中。
福貴淋著雨走至滄池邊的亭內,身上的雨水順著身體慢慢流至腳底,很快地上便集了一小灘水,這時小宦官帶著那宮娥也到了。
宮娥見了福貴上前行了宮禮道:“方纔真的太感謝常侍出手相救,婢子一定做牛做馬報答常侍!”
福貴聞言轉身冷笑道:“那你就開始報答吧!”
天空又閃過一絲亮光,照得福貴的表情猙獰,只見福貴又緩緩開口:“來人,此賤婢伺候皇上不周,因懼責罰而投湖自盡!”
那宮娥嚇得忙爬近福貴哭著伸手抱著福貴腿:“求常侍繞了婢子吧,婢子什麼都沒看到,求您了!”
很快殿外的侍衛便齊齊上前把宮娥拉開,然後擡起狠狠的扔進滄池,雨越下越大,小宦官看著那宮娥在水裡不停的掙扎著早嚇得魂飛魄散。
過了許久,福貴開口:“下去撈撈起來!”然後轉身對小黃門笑笑道:“至於後面的你知道怎麼做了吧?別讓我失望了!”
小黃門嚇得忙點頭,又一個閃電劃過天空,他看清了福貴如魔鬼一樣的笑容,忙磕頭答“諾”,許久纔敢擡起頭,福貴早已離去,消失在茫茫的大雨中。
未央宮椒房殿,上官小妹想起白日在漪瀾殿發生的一切,心底還有些後怕。她此時駐足於窗前看著窗外的雨點打在樹葉上。
若夕見了上前道:“娘娘還是靠後些的好,雨滴會飛進來的!”
上官小妹幽幽開口:“想不到那寸芯如此大的能耐竟然能試出摧花的毒,真是小瞧她了!”
若夕點點頭:“聽聞寸芯身手不錯,想必是真見過那種毒吧,不過也有可能是蘇文清驗毒厲害。”
上官小妹嘆了聲氣:“不管是誰,這次的計劃我們終究是敗了,看來日後想要對付她是越來越難了!”
若夕淡笑道:“娘娘忘了?我們清理了門戶,所以不全算是敗了,借公主除了靜月,霍光也不會懷疑娘娘的。”
“也是,想不到靜月竟然如此在意金賞,比我想象的還要深,是該謝謝皇姐今天的酸梅湯!”
若夕請示道:“那娘娘打算如何處置小月?”
上官小妹冷笑一聲道:“霍光真是聰明,弄一個在我眼皮底下,倒讓一個不起的掃地宮餓傳遞消息,留著她吧,不然霍光起疑了,來個更厲害倒不好對付了!”
若夕點點頭:“婢子也是作此想法,至於公主那裡我們從長計議,日後遇到好時機再做打算,如今皇上已經加冠,估計霍光很快就會讓霍成君進宮了,娘娘得做好準備纔是!”
上官小妹無力的擺擺手道:“本宮累了,你先退下吧,這些等以後再說!”
若夕退下後,上官小妹一直站在窗前,感受著偶爾飛進來的雨滴帶來的涼氣。她想起看到金賞把酸梅湯端近嘴邊的時候自己好像也緊張了,是爲什麼呢?或許只是因爲內疚吧,她煩躁的放下窗上的簾子,然後轉身離去。
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金賞因爲白天的事情再加上雨聲太吵難以入睡,便擡著雨傘到宮裡巡視,不知怎的就走進了偏遠的明光宮,剛想轉身離去,突然看到不遠處迴廊拐彎的地方有火光,便走了過去。
只見有一個宮娥正在燒什麼,金賞冷冷的開口道:“要祭奠長公主也不該在宮裡點野火吧?”
那宮娥一聽嚇得趕緊轉身,發現是金賞彷彿鬆了口氣。
在灰黃的火光照耀下金賞看到她的容貌嚇得退了一步,只見她輕輕福了福纔開口道:“婢子小月,見過奉車都尉!”
金賞驚訝的開口:“你不是靜月?你如何識得我?”
小月笑笑:“今日我在這裡送送姐姐,您能來姐姐一定很高興!”
小月說完轉身繼續把靜月的手帕扔進火堆裡。
金賞問:“你姐姐是靜月?我何時見過你們?”
小月邊燒東西邊開口:“那年在霍光的生日宴會後,我與姐姐等著宴會散了以後能分到遺食,可是霍府的侍人出來趕我們,那時候您救下了我和姐姐!”
金賞回憶著,想起那年自己剛剛繼承了爵位,便去給霍光過生辰,那時候霍府門口遇到一對姐妹,那個姐姐拼命的保護妹妹,看到她倔強的眼神他就出手救了一下,思及此,他問:“你們被霍光收下後,還好吧?”
小月回道:“非常感謝您那時候救了我們,也是看在你的面上大將軍才收留我們,但是我和姐姐爲了報恩成了將軍府的細作,姐姐纔在將軍府呆了幾年就再次被賣給了上官夫人!”
聽小月說到這裡,金賞便能猜到一二了,他嘆了聲氣道:“日後你有什麼打算?”
過了片刻,東西都燒完了,小月轉身給金賞重重的磕了個響頭後,開口:“多謝都尉當年救命之恩,我本就是細作,以前怎樣今後依然怎樣,您和我不侍一主,所以小月在此別過,日後還請都尉珍重!”
小月走後,火漸漸熄滅,一陣風吹過,吹散了地上的菸灰,金賞想起那個急急起身打落自己湯碗的剛烈女子,她叫靜月嗎?可惜再次重逢竟是死別了!
漪瀾殿內,霽雪也沒入睡,寸芯陪著她坐在窗前聽雨。
寸芯問:“公主方纔與皇上爭執了?”
霽雪點點頭道:“原來心境變了看一些問題也會變的,我擔心的終究是來了!”
“公主擔心什麼?皇上不是一下都待公主很好嗎?”
霽雪嘆了聲氣:“不是弗陵不好,是我變得貪心了!你知道嗎?無慾便無所求,當人有了慾望什麼煩惱都會接踵而至,有了感情就會猜忌,有了猜忌就會有怨恨,有了怨恨“說到這裡,霽雪閉上眼睛,許久才緩緩開口:“有了怨恨就會有殺戮!我不想迷失自己,讓自己變成那樣的人!”
寸芯似理解了一般輕輕點點頭後,開口:“所以公主和皇上說要出宮?那公主還回來嗎?”
霽雪伸手接住窗外的雨滴回道:“不全是因爲這個,出宮一來是爲了讓爭執不休的我們都能沉澱一下,二來是因爲一枚玉佩!”
“一枚玉佩?”寸芯驚訝的問。
霽雪點點頭:“還記得我讓你查皇長孫的事情嗎?此時那玉佩在他身上,那玉佩是我當年送出去的,如今我要拿回來!”
聽了霽雪的回答,寸芯覺得荒唐,笑道“東西既然都送出去了,哪有再要回來之理,就算你要了他也未必會還”
霽雪搖搖頭:“都是我當年糊塗啊,一聽說據兒做祖父了,就高興得跟什麼似的把玉佩送給還在襁褓中的皇長孫做了賀禮,你可知?那玉佩和弗陵的那塊合起來是可以調動京城所有御林軍的,就算單獨使用都能調動漪瀾殿所有暗衛和明衛!”
寸芯“啊!”的一聲驚呼後開口道:“那麼重要的東西怎麼送給了別人,萬一落入歹人之手如何是好?”
霽雪無奈的道:“那些年從南疆回來後,我記憶殘缺,所以,唉!罷了現在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弄回來吧,再者出宮可以打探一下宮外的動向。”
寸芯點點頭“這倒是好主意,畢竟親自出宮看總能發現一些問題,婢子一定隨你去。”
霽雪搖搖頭道:“我自己去,你跟著我成了官家女公子了,那還怎麼接近劉病已啊?我這次要把宮外那些潛在的危險都好好打探一下,弗陵加冠了,無論日後是否會留在宮裡,我都要想辦法先爲他做什麼!”
寸芯心疼的看著霽雪道:“那公主就告訴皇上呀,讓皇上這樣誤會著豈不是對公主不公平?”
看著掌心的水集滿溢出,霽雪幽幽回道:“沒什麼公不公平之說,是我自願的!”
“公主已經與皇上有肌膚之親了,難道就這樣了?或許公主把身世挑明瞭,皇上會好好待您的!”
霽雪苦澀的笑笑:“寸芯還是不明白嗎?如若真挑明瞭以弗陵的性格一定會封我個夫人吧,但那或許只是因爲責任,又或許只是因爲報答救命之恩,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一個帝王的感情我要不起也要不到,這天下始終高於一切,於他而言是那樣,於我亦然!我要看著父皇傳下的江山千古流傳還要看著大漢的子民富庶安康,那是父皇當年的遺願!”
寸芯聽聞不死心道:“難道公主就這樣了?一輩子以公主的身份老死宮中?”
霽雪搖搖頭:“這後宮最稀罕的就是愛情,與其因愛而生恨,倒不如繼續做我的公主,他成長爲像父皇那樣的帝王時,我就離開!”
寸芯忍不住落下淚來,霽雪見了把笑笑:“寸芯被我教壞了,跟了我以後那麼勇敢的人都變得愛掉眼淚了!”
寸芯邊擦眼淚邊回道:“公主太苦了,婢子忍不住,只要公主要離開,婢子一定追隨!”
霽雪把手掌攤開,看著集起來的水全部漏了下去,才幽幽開口:“只是離了這裡我又能去哪裡呢?”
寸芯和霽雪正聊著天,瑾茹突然闖了進來,一進屋就“啪”的一聲跪在地上道:“求公主救救吉娜,婢子求您了!”
霽雪不解道:“吉娜怎麼了?”
“吉娜自從下午回來後一直睡覺,到了剛纔就發熱還說胡話,求公主宣蘇太醫進宮吧!”
霽雪聞言看了眼寸芯後,忙起身向吉娜的屋裡趕去。
到了吉娜的房間,只見吉娜似被噩夢纏身一般,不停的喊道:“繞了我吧,我沒害死你,別纏著我!”
瑾茹邊流著淚換溼毛巾,邊開口:“下午究竟發生了什麼?吉娜莫不是中邪了?”
霽雪搖搖頭道:“可能是被嚇到了,今天皇后在漪瀾殿杖斃了一個宮娥!”
瑾茹聞言,驚愕的看著霽雪,少頃,才嘆了聲氣道:“看來我明日得把吉娜送出宮去了!”
蘇文清冒雨趕來,給吉娜把脈開了幾副藥後吩咐道:“吉娜是驚嚇過度了,讓她換個環境可能就好了。”
霽雪點點頭道:“方纔正說著呢,要不讓瑾茹和吉娜先去你府上住一段時間,等吉娜完全康復了再做打算?”
蘇文清還沒回答,瑾茹忙開口:“去蘇太醫府上叨擾恐有不便吧?”
蘇文清笑笑:“沒事,醫者父母心,只要病人能康復怎樣都行,剛好我也有個小兒子可以和吉娜作伴。”
霽雪道:“那就這麼說定了,等天亮了我送你和吉娜去文清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