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惶惶不可終日。應該形容是害怕的吧。但是在王理安想來,卻是住在溪邊的寂寥。總有潺潺的水聲輕撫她的心房。以爲他是因爲忙纔不和她聯繫——總是忌諱著他對她說過的他不是小孩子了,有公司要顧有大事情要忙。她也都相信了。
在他身邊的那個女人才是那種應該在他身邊出現的。就想到了衣櫥裡掛著的那件藍色長裙。好像除了和他在一起也沒有機會再穿到它。還有種對不起他的感覺。覺得她和那個女人站在一起是相形見絀的完美解釋。她這樣彆扭地想著。腦子卻是一片雜草荒蕪。風一吹,沙拉拉撩動。
他們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呢,以前怎麼沒有聽他說起過呢?他當然是值得談戀愛的人。只是不知道那個女人會不會對他好。看上去是要被照顧的那種女人。或許也就是這一兩個月內的事。
可是上個月她還躺在他的懷裡,脖子裡有他失魂造成的傷。心裡被刺了一下。
“怎麼,傷心了?”
不知道美妮這話問的是她還是艾薇。她不敢接。開口就是承認——她有什麼資格來回答這個問題。奇怪,等了好久。艾薇也不說話。回過頭就看見她正擡著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像是在等待著聽她的答案。這樣耐心地等待。她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是替艾薇不值。”她嘟囔著。
艾薇笑了笑。“我沒什麼不值得。反正無非男女。那你呢,覺得不值嗎?”
她好像是給自己挖了個坑。“當然沒有。”
“沒有就好。”美妮趴在桌子上準備歇午覺。對話結束。艾薇自然是睡不著的,她站起來走到門外終於點燃一根菸。透過落地窗,王理安看見她站了一會兒,又蹲下。簡潔的黃色短髮和陽光稱兄道弟。像個帥氣的女流氓。大概是蹲累了,她又站起來。最後直接坐在馬路牙子上。低著頭,摸索著從兜裡又掏出煙盒,一根又一根。王理安好像能看見遠處的那一縷白煙。
空調風在吹著,美妮覺得冷。站起來關掉。看見王理安正在目不轉睛地望著艾薇。啪的一聲打了一下她的頭。她嚇了一跳:“幹嘛打我?”
美妮翻了個白眼,又乜著眼睛看她。“你都是快結婚的人了。”
我知道。她別過頭去,悄聲說道。嗓子像是別人輕捏著一樣。美妮嘆了口氣。和她一起望著艾薇。片刻才嘆聲說道:“能不難受嗎,每天睡在一起的人。做了這麼久的夢就這樣不堪一擊地土崩瓦解,還這麼難堪。”
說對方媽媽臨走前看著艾薇**的身體,上下打量著,鄙夷地說道:“這麼不知道檢點,真不知道像誰。”還能像誰,難道像在地底下但仍給她們一家提供著物質保障的爸爸?王理安簡直打了個寒戰。怎麼都到了訂婚的關口才說不同意呢?她怎麼也想不明白。好像是演川劇變了個臉。兩個人在外面一起住已經很久了。總不會傻到兒子不回家也不知道吧。“以前我給她買五六千的衣服,她媽的那時候連屁都不敢放。”又“他媽說,談戀愛可以,結婚不行。”
王理安的腦子轟的一聲,聽見什麼東西坍塌了。覺得談戀愛就是自己兒子在佔便宜所以可以,結婚就是自己兒子被佔了便宜所以不可以。總想在結婚的時候揩點兒油。王理安不能理解。如果說自己爲了某些原因和自己不愛的人結婚了,還可以理解。爲什麼還要自己的孩子也走上自己的老路呢?或許她們也不覺得這樣是有多麼了不得的悲哀。
對她們來說,結婚不是王理安想象中的白紗教堂,而是三塊錢的醬油十塊錢的肉。什麼重要都不如自己過得好重要。對方媽媽還說過。“女人關了燈都是一樣的,重要的是在什麼樣的牀上。”王理安聽後嘖嘖稱奇。美妮呷了一口茶:“這女人說的還挺精闢的。”
王理安怕艾薇難受,忙使眼色。“怎麼能這麼講。”
美妮又拿出一副“這又怎麼了”的臉說道:“本來就是啊,你想,你願意在吱吱亂響的牀上辦嗎?如果說五星級酒店的牀是畢恭畢敬的僕人,他爲你考慮好了一切。連牀頭燈都是漸滅的。而小旅館的牀就是拿著錄像機對準你的導演。你對他說停的同時,自己也只好停下來。”
王理安尷尬的笑了笑。心裡卻在拼命地在鼓掌。
“我喜歡五星級酒店的馬桶。”這時候艾薇說道。
王理安還記得第一次和李佑朗去7天的時候。那是她第一次單獨出去玩兒。第一次住快捷酒店,對什麼都是新鮮的——尤其是那牀。白色的牀單整齊緊繃地躺在乾淨簡約的牀上。在整個簡約的房間裡凸出來。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這張牀上會發生什麼樣的故事。會看一下午的卡通片。不知道李佑朗眼睛裡收斂的興奮感。
艾薇收到一條信息,連忙招呼她們一起看。王理安吃著仙人掌一樣看完了。因爲她覺得現在她身邊的這個女人簡直有點可怕。
“對不起,其實我媽一開始就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只因爲我太想和你在一起了,所以一直瞞著你沒有告訴。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很痛苦。艾薇,是我對不起你。”
擦,怎麼辦事兒的時候不見他痛苦呢?浪得眼睛裡都放光。艾薇罵著罵著,突然笑了起來。“你們不知道,我一看見他在我底下那副浪擺的模樣就想笑。以前一直忍著,現在終於不用忍了……”
王理安看見有一團東西一下一下跳過艾薇的頭。知道她已經把煙抽乾淨了。滴答一聲,手機響了。竟然是艾薇發來的短信:晚上我們三個去喝酒吧。
好。王理安覺得是義不容辭的。再擡起頭,已經看不見她了。
“艾薇說晚上去喝酒。”
美妮點了點頭,又重新趴在桌子上歇午覺。
結婚。結婚。王理安的腦子裡一直唸叨著這兩個字。曾經覺得結婚那樣美好,每天早上醒來就可以看見自己心愛的男人睡在身邊。呼吸均勻又真實。親吻他,他可以感覺到。會迷離地看她一眼,然後翻過身來緊緊地抱住她。
睡不著的夜,王理安總是撫摸著身邊的牀單。好像想象中的那雙手真的存在。她回過頭,對他說:“好希望你真的就在這裡。”
可他也確實一直都在。奇怪的是,再也沒提起回北京的話。一直催她訂票,一直沒有了下文。
艾薇不知道去了哪裡。王理安走過去四下望了望,除了腳下一圈菸屁股,什麼都沒有。她知道不用擔心——艾薇不會留她媽媽一個人活著。但還是空落落的不踏實,低著頭用鞋尖拈那些菸屁股玩兒。再沒想到艾薇竟然一下午都沒有再回來。直到快下班的時候又發來短息,告訴她們餐廳名稱。
是林琳家開的茴香。
她已經很久沒去過了,不知道會不會遇見林琳。
艾薇又在抽一根已經到了胸口的煙。王理安不禁皺了皺眉頭。“你下午幹嘛去了,跟大爺請假了嗎?”艾薇搖了搖頭。
“你看著吧,明天上班,他肯定又得冷嘲熱諷的關心你了。”
她笑了笑。王理安看著她,覺得她氣色好了很多,也覺得欣慰。默默地在想要是明天程曉華找她的麻煩,她就挺身而出。
“我可跟你說,喝酒可以,你不能哭。你要是哭,我立馬就走。”美妮面無表情地下命令。
她又笑了笑。
很快,酒過三巡。白酒甘剌剌在舌頭上經過時狠狠地嘬了一口。王理安有些飄。聽艾薇和美妮有一搭沒一搭地罵著旅行社裡的人。然後又“聽說”牛姐要調往集團結算中心了。王理安撇了撇嘴。“真的啊?!”
她驚訝的是艾薇在這樣難過的時候還不忘了做好本職工作,真是了不起的職業女性。
“也就是這一兩個月的事兒了。”
牛姐之前只是一個管收費的,熟悉財務工作恐怕也是在靠會計證的時候。調來旅行社更是從頭學起,經常把美妮氣得咕咚咕咚喝水解氣。那時候楊中總是在字裡行間把牛姐擺在神聖地像欽差一樣的地位上。“她不會你就教她”如今教會了,便拍拍屁股走人了。
王理安小心地看了一眼美妮。還是沒什麼表情。
艾薇又抽出一根菸,啪嗒,點上。一縷無力的輕煙。“說真的,你們想沒想過不幹了,走人啊?”
“當然了,要不是我爸不讓我早走了!”王理安聳了聳肩,“這種爛攤子已經被折騰得整個局裡沒有一個人願意接手。大老闆開這個旅行社本來也沒想有多大的野心,不過是一顆走賬的棋子罷了。是大姨不甘心,想在棋盤上佔領一方天地。”她回頭看美妮。卻聽她悠悠地說道:“上一天班就是一天,不然還能做什麼呢?”
她心裡給刺了一下。
艾薇吸了一口,又側過臉朝著映著她們三個人光潔的臉的窗,痛快地吐出一團白氣。她撫了撫耳邊的髮梢,讓他服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