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今天就沒來你不知道嗎？”艾薇悄悄地說，不久辦公室裡就充滿了窸窸窣窣悄聲說話的聲音，平添了許多緊張的氛圍。
“她不是請病假了嗎？”美妮依舊沉靜自若。
“她是請了病假，但是長期的病假……”艾薇眼睛一閃一閃，是盜墓者的歡愉。
“哎呀，你快點兒說，別老是製造氣氛！”
“局裡內部調整，把這些不討好的幹部下放企業。大姨現在千方百計申請內退，這樣她就可以保住她在編領導的福利待遇了。”
“那她當時幹嘛想來旅行社呢？”
“她以爲這個活能掙錢啊，以前啊，她坐在辦公室裡看著底下公司的老總都那麼能掙錢，連那個有機農場的老總出門兒都特別有面兒，她能不眼饞？”
“她再混幾年，巴結巴結說不定能混個副局級啊，幹嘛這麼眼饞啊？”美妮端著茶杯穩如彌勒。
“上班穩但是不掙錢，做生意險但是掙錢啊。她老公去年讓人給頂了現在就是個閒人，她閨女自費在國外全指著這一個人了，她能不急嗎？”艾薇說著說著便覺口乾不已，“王理安去給我倒杯水去。”
王理安有些心神不寧，她是靠著大伯和楊中的關係纔來到這個子公司，和別的員工子女一樣無非爲得在系統裡混幾年尋機進入編制，從此捧上鐵飯碗，身價倍增。
“她走了，那誰來啊？”
“還能有誰啊……”
話音未落說時遲那時快，王理安遠遠看見程曉華簡直蹦躂著走進辦公室連忙猛捏了她一把，艾薇登時就嚇出一身冷汗。回頭一看，只見程曉華淺笑於外澎湃其中，邁著大步豪邁萬丈，揹著手站在旅行社大廳裡，環視一週，就差揮揮手高喊一聲：“同志們好！同志們辛苦了！”
他看見王理安三個人，清了清嗓子：“上班時間不要湊成個團，領導來來回回的看見不好。”
“好嘞……”艾薇回過頭笑著迎合，趕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美妮啊，你過來一下。”程曉華看都沒看她一眼，命令一下，便轉身向著經理的御用辦公室走去。
美妮哼了一聲，起身便大義凜然地去了，回頭遠望了一眼，竟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往日美妮眼裡從來沒有程曉華，越權辦過不少事兒。她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準備——士可殺不可辱，大不了老孃不幹了。
沒想到，程曉華張口便說：“美妮啊，上個月你們的業務我看了，又是王理安的第一……這個不行啊，你肯定也聽說了旅行社裡的一些安排了，我想啊，你不是跟王理安關係挺好的嗎，多和她溝通一下，行的話把她的業務多帶回來，好吧……”他低著頭，撕了塊兒衛生紙簡單地擦著桌子——因爲沒有正式任命，原來負責伺候楊中打掃房間的貝蒂今天便偷了個閒。可只一上午的時間，桌子上就蒙了一成的灰，像是在爲它的舊主人節哀。美妮看著桌子被程曉華擦得貓臉一樣手印子一道一道又一道，不禁嘆了一口氣。
又到了站隊的時候了，這是個嚴峻的問題。
程曉華也不擡頭看她，徑自低著頭似自言自語般說著：“行了，大家都好好幹吧，以後什麼樣就都得看自己的了……”
這話聽著像是對美妮的囑託，但也像是對自己說的。爬上這個位置不容易，他離鄉背井連自己的房子都沒有，租一套連暖氣都沒有的小房子，身邊冷冷慼慼好不淒涼。終於坐上了自己的辦公室——三十多歲便地中海的他難免感概。
美妮看著程曉華難忍的激動心裡冷笑一聲，低著頭靜聽吩咐。她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不會像艾薇一樣一股子勁兒暖笑迎上，依舊一副冰冷的臉人問一句她答一句。
程曉華一副賤脾氣就像他的臉一樣，正氣側漏一泄無餘。可他偏偏看中了美妮的不爲所動，認定她是自己登基之後攬入身旁的忠臣之一。
旅行社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他像一個弒君篡位的新皇，心裡充滿了對未來雄偉的嚮往。他坐在自己的皇位上，心情激盪憧憬著未來一馬平川。
“程經理，您要是沒別的事兒我就先出去了。”美妮打斷了他的美夢。
“好好好，你去忙吧……”
美妮從辦公室裡出來，心裡一直打鼓。
程曉華新主上位的事情看來是板上釘釘了，不然他也不敢擅自坐上經歷的位置。但她瞧不起程曉華的輕浮不穩重，一副暴發戶手上大金戒指的廉價華貴。
美妮瞭解程曉華在告訴她王理安已經被排擠在野了，也清楚站錯隊後的下場，離著走也就不遠了。她知道自己在這家旅行社的位置，在濟州旅遊圈裡這五六年算不上一線，二線也敢稱姐。程曉華也好，就算是有朝一日再換一個主她也能穩得住。
只是王理安……她嘆了口氣。這孩子沉不住氣性子急，又受不了一點兒委屈。還是不要告訴她。畢竟她的關係硬，只要挺過這一劫，在系統裡等著安排上也就算走上正道了。
她替王理安安排妥當，便坐穩在椅子上，只是沒有功夫看見自她走出辦公室便一串眼光盯著她。餘光看去，王理安一直回頭欲言又止。美妮也不先開這個口。
直到……
“他跟你說什麼了啊？”王理安還是沒忍住——果然不出美妮所料。艾薇遠遠地也支起耳朵。美妮心想，恐怕連影背牆後面的令支也支起耳朵打探軍情了。
“沒說什麼……”
“哦……”
王理安惴惴不安的心情自看見程曉華意氣風發開始就無藥可治。她看著美妮完全不自然的裝淡定的表情，便也沒再不知輕重地多問。她訥訥地回過頭，覺得一陣心酸……她不害怕程曉華，畢竟他也得看著王建昭的面子。她再傻也知道如今改朝換代，這間辦公室裡只有她是鐵打的前朝舊人，只怕自己會被排擠得很嚴重。若是連美妮都變了心，那這間屋子就更冷了……
她不禁打了個哆嗦，眼淚瞬間變彙集眼眶。
怎麼辦啊……
王理安手裡的溫度一點點流失掉，愈冷愈焦，沒有任何頭緒。
他沒說什麼，你也別問了。你別惹事兒，他說什麼你聽著就行，他也不一定能待多長時間。
美妮在球球上閃爍著。
終於一陣暖流涌上心頭。那是深宮裡冰雪離人手中的一枝紅梅，在枯寒中堅強地熱辣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