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窗戶,拉好窗簾,打開電視,打開空調。脫掉該脫掉的,戴上該戴上的。
重複的房間,重複的準備,重複的動作,重複的聲音,重複的對話,重複的米湯的味道,重複的古銅白皙和原木。
王理安把花灑拿在手裡。不知不覺,哼起陰天。不知道什麼時候跑進腦子裡的。“開始總是分分鐘都妙不可言,誰都以爲熱情它永不會減,除了激情褪去後的那一點點倦,也許像誰說過的貪得無厭,活該應了誰說過的不知檢點。總之那幾年感性贏了理性的那一面。”感性應了理性那一面。她笑了。果然“女孩通通讓到一邊,這歌裡的細微末節就算都體驗,若想真明白真要好幾年。”以前不懂,現在想來,茫茫然的一片糊在腦子上。來不及想不明白。會不會有理性扳回一城的時候呢?她笑了。不知道。沒有力氣想。
“感情不就是你情我願,最好愛恨扯平兩不相欠,感情說穿了一人掙脫的一人去撿,男人大可不必百口莫辯,女人實在無須楚楚可憐。”她不願意說出最後一句。哼哼帶過。
以前喜歡躺在沙發上唱這首歌。娓娓道來。和她貼合的那股子慵懶。王菲站在雲端,她只能仰視。整個機子裡,她就喜歡這首歌。其他的只是欣賞。也是她少有的能背熟歌詞的幾首之一。去唱歌必點的。但是後來安赫陽不喜歡她唱,她就不唱了。
她不覺得有什麼事情是說不清楚的。尤其是愛情。那樣濃烈,怎麼可能藏得住。就連李佑朗那種向來都是不勉強不在乎的樣子——王理安想起來都會忍不住微笑——對待她,慢慢認真起來。像個大人。比真理還要真,比聖經還要純潔。
愛,就是想要時時刻刻和他在一起。陪伴在他身邊。二十歲的遊戲,三十歲的煙,四十歲的晚飯,五十歲的花,六十歲的躺椅,七十歲的杖。
瞇著眼睛,她把花灑放在肩膀上,水流撫摸著她的身體。比手掌要溫柔很多。沒有絲毫僭越感。如果這是一個男人該有多好。她想象著這樣一個男子。他有分明的臉龐,解釋的臂膀,修長的腰身。輕輕地抱著她,輕輕地對著她笑。王理安睜開眼睛。那個水男子就不見了。
越來越喜歡洗一個不冷不熱的涼水澡。沒有蒸蒸的熱氣的逼迫。
小時候被楊俊梅洗澡,總要把她按在燙死人的浴缸裡。而且不許動。楊俊梅喜歡燙燙的熱水澡。她洗完澡的浴室裡便像直上雲霄一般。又因爲她一貫太強硬。逼著王理安也要喜歡熱水澡,說熱水澡才舒服才健康。洗涼水澡永遠會感冒,是“神經病”的做法。每次看見電視上轉播冬泳冰泳的畫面,楊俊梅都好像身臨其境一般打著寒戰。真不知道這些人腦子裡在想些什麼。
看啊,人家說了,洗涼水澡是有好處的。王理安對她說。她辯駁:那是很冷很冷的纔有好處。而且要身體好的人才行。你不行。
就像吃辣椒。她也是無意間才覺得無辣不歡。也沒上火。
在楊俊梅的營養學裡。一種東西是不是對身體有好處,好像有著遊戲裡的等級限制。吃到一顆星的辣椒就是上火,只有吃到五顆星的辣椒才能治療風寒感冒、消化不良。王理安從來沒有機會吃到五顆星的辣椒。
長大之後,又說坐浴不乾淨,便又要她喜歡熱熱的淋浴。或許也是沒有嘗試過別的溫度。王理安第一次把溫度調低了那麼一點點的時候,驚訝好像還是挺舒服的。簡直像偷吃禁果一樣興奮,忙把浴室門鎖上,怕楊俊梅無意間闖進來。看見會罵她。幸好也沒有感冒。
王理安拉開簾子,用花灑洗了洗牆壁,乾脆倚在上面慢慢地淋著。她看著這個圓嘟嘟的衛生間。很喜歡這裡。不曉得建造這個房間的材質是什麼,塑料似的。黃暈暈的光把她包裹起來。只感覺自己好像進到了火車車廂裡一樣。越小就越有安全感。
李佑朗拿過王理安的手機,翻看著。乾淨地好像剛剛進廠維修。他失望地撇了撇嘴。叼起一根菸。才發現,王理安真的洗了很長時間了。他站起來,忽然就想到那一次被他看見王理安一個人像蘑菇一樣蹲在淋浴間,哭得歇斯底里。他又躺回去。
有些害怕看到哭泣的王理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並沒有明確的分界線。他一看見王理安委屈地抿起嘴脣眼睛裡含著淚,要落不落。滿滿地寫著我很傷心四個大字。就覺得惱得不行。但再追究下去,不過也是因爲他造成的。沒有資格提起上訴。他有些累了。或許也是因爲那點倦。
他有些想念。
好像有什麼聲音。他把電視聲音關小,聽到水聲注注間,王理安隱隱約約在哼著歌。不成調的樣子。
他笑了。
王理安感覺手指肚已經皺的不行了才關上水龍頭。走出浴室,要邁下一層臺階的距離。她打了個寒顫。“這麼冷。”
李佑朗掀開被子待她鑽進來,就把她結結實實地包了起來。注意到她沒有哭過的痕跡。李佑朗偷偷鬆了口氣。難不成是洗得太久了,竟發現她的眼睛也格外水靈了。滴溜溜地轉。“你怎麼還洗頭了?”說著,要關掉空調。“別關了,待會兒你又要熱了。沒事兒,一會兒我吹乾就行。”王理安趴在他身上。一冷一熱。
“吹風機在外面。”
“我知道。我去給你買點兒吃的吧,你不是剛纔就餓了嗎?”
“不用了。外面下雨了。我點了披薩。待會兒送來的時候,你再出去吹頭髮吧。”
“是那家嗎?”
“是啊。”
“不是離得很遠嗎,能給送嗎?”
“他們開了分店。”
王理安窩心地笑了笑。她喜歡老友記裡披薩外賣的生活,李佑朗帶著她一起找了很久,纔在大學旁的一條老弄堂裡找到一家皮薄料足又能外賣的文青店。比4008123123好吃。王理安站起來,小心地壓低身子,掀起窗簾的一角望出去。窗戶也想剛剛出浴一樣。街道上紅紅黃黃綠綠的雨衣倒是比平時更加漂亮。
“行了,這是在四樓。小心讓人家看見你。”雨聲潺潺。那麼熟悉。不過好像,雨更大一些,風也更急了些。那日,他的脣離她那麼近。他的手也像這樣那麼不安分。從他的眼睛中,她分明看到了那異樣的閃動。
她情不自禁地哼了一聲。李佑朗嚇了一跳。“親愛的,你不是吧,這樣也能有反應啊?”
嗯?王理安醒過來。也覺得自己實在荒唐。心生慼慼。害怕他看出她眼神中的慌張,連忙把一臉壞笑的李佑朗扳過去,背對著她。李佑朗便拿著她的手,動來動去。或許是估麼著外賣的時間也快了。李佑朗沒有進攻。玩兒了一會兒便站起來穿衣服。“起來吧。”
“怎麼了?”
“你該不會是想讓人家給你送到房間裡來吧。”
王理安笑了笑。又聽到他說:“你去吹頭髮,完了就回來等著我就行了。”說完,他看向王理安,見她還傻笑著坐在牀上,抱著雙腿,有滋有味兒的看著他。憋著笑的眼睛,發著光。
“幹嘛啊,我臉上有東西嗎?”說著他回頭照著鏡子,左右看了看。光潔乾淨。王理安悄悄地站起來,慢慢走過去。待李佑朗一回頭,她大大的熊抱送上去。李佑朗哎喲一聲,向後踉蹌了兩步。兩個人呵呵笑了起來。
王理安沒穿衣服,沒一會兒就覺得羞羞的彆扭不舒服。一張笑臉瞬間便熟透了。她掙扎著:“放我下來。”偏偏李佑朗沉浸在她害羞的樣子中不肯放過她。“不要,放下你幹嘛。”
正嬉鬧著,李佑朗的電話響起。
“快點兒吧,送披薩的來了。”李佑朗使勁兒一甩,把她扔在牀上。這個動作,王理安曾經在看電影的時候偷偷羨慕了好久。女人都有天生的受虐傾向——她們喜歡男人身體中散發出的強硬。是對一種氣質的憧憬。
這張牀沒有想象中的那麼軟。王理安摔在上面很疼。忍不住“啊”地喊起來。李佑朗忍著笑迴應電話,看著**的王理安,匆忙迴應著就掛斷了。“真的是披薩到了,快起來吧。”說著,把王理安的一條腿架到肩膀上,輕輕咬了一口。又吻了一下。才放下。
她淺息著。拿過衣服,穿上。她注意到李佑朗沒有猶豫,只拿了自己的錢包便下去了。她有些不捨。李佑朗沒有工作,生活開銷都只能是問父母要——何玉霞的小氣,她一想到就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涼氣。想來,她也應該知道李佑朗是和她出來的。不知道會怎麼想她。
又想到艾薇。頓覺淒涼。
小時候看電視劇版的紅樓夢。賈寶玉說:爲什麼女兒沒有嫁人就是個珍珠,嫁了人就是魚眼睛了。她哈哈大笑,指著楊俊梅說:“媽,你是魚眼睛!”逗得王建朝也跟著笑起來。楊俊梅一邊嘟囔著“你們這兩個沒良心的”一邊對著她的腦門兒狠狠地一彈。王理安疼得一邊哭一邊笑。
楊俊梅如果是魚眼睛的話,那何玉霞就只是木魚眼睛了。她想不到任何形容詞來形容她。聽說她最近不知道什麼原因,隔三差五和李東強吵架,還追蹤他的行程。聽到的時候,王理安就覺得有好多眼睛在看著她——畢竟這是以後要和她一起生活的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果然,至尊寶說的不錯。快樂,都是短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