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嚇了一跳。王理安甩了甩頭。
八點半公司打掃完衛生,財務牛姐才踩著高跟鞋咔噠咔噠地來上班,進門後第一件事就是問王理安昨天爲什麼早退:“要知道這都關係著月底工資計算的呀,理安不要只忙著談戀愛呦,工作還是要多顧顧,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王理安沒心情也沒有力氣和她爭執,便索性裝作沒聽到,也沒有捧她的場兒說幾句軟話拍她的馬屁。牛姐看她的話像吹出的肥皂泡泡,飄飄悠悠在半空中破掉了。牛姐見竟然沒人答話,也覺得沒趣便撂下一句:“果然局長的侄女就是不一樣啊。”然後咔噠咔噠地回辦公室去了。
凱特瞪了牛姐的影子一眼,用恰當好處的聲音,說:“自己每天都來的這麼晚,也有臉說別人。”
艾薇也圍攻說:“就是,昨天還去辦公室告狀。理安你要小心一點了。”她們兩個小團體難得這樣團結。
這是辦公室每天的要做的重要工作之一——像上學時議論老師,玩耍時議論夥伴。人的是非最是美好的調劑。當然內容從來都是過眼雲煙,唯一純熟的是話說出去不會給自己惹麻煩又能解氣,語氣語調配合得當便像是一杯好茶,沁人心脾——哪一天忙起來漏掉了這一環節,都覺得悵然若失。
王理安承認,這是她一天中最喜歡的工作環節。但她今天卻著實打不起精神來——早上給李佑朗發了兩條短信都沒有回覆。連石沉大海的噗通聲都沒有,這種感覺很難受。如鯁在喉。李佑朗像是王理安手中放飛的一隻風箏,她感謝風的存在。但現在風太大,她有些控制不住了。
“你今天好像不在狀態啊?”她的入門老師美妮關心地小聲問道。
雖然如此,但看著辦公室裡的眼睛們竟然都彙總在她這裡,王理安無奈地苦笑,腦袋沉重地搖擺起來像生鏽的鐘擺。“還好,昨天安赫陽過生日,玩兒的晚了些,沒睡夠。”
“哎呦,安安,你可得保重好身體啊。我聽說李佑朗的媽媽昨天生病了是你陪她去的醫院啊?”
不知道什麼時候咔噠咔噠的高跟鞋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王理安都覺得頭皮發麻。牛姐很喜歡把一張臉刷成藝妓一樣白撲撲的。細尖尖的黑眉,血紅的脣。
“是嗎,她又生病了啊?”艾薇問道。
“他媽媽好像身體一直不太好,就這麼一個兒子又不在身邊,聽說他爸爸愛打麻將也經常不在家。”凱特萬花筒一樣瞭解所有人的家事,逞能地跑過來解釋。一個一個都走過來圍在王理安身邊,香水混雜的壓力。她不禁打了個噴嚏。
牛姐突然笑著問道:“哎呀,那理安也快要結婚了,是吧?”哪壺不開提哪壺。
“牛姐,昨天上海的錢你給匯過去了沒有?”美妮幫忙解圍,扯開話題。
“哎呀,昨天你給我的時候太晚了已經來不及了,今天吧,有時間就給你匯。對了理安,上次你湖南的發票到了沒有?”
“還沒有,說已經寄出來了,在路上了吧。”
“哎呦,怎麼這麼慢啊。不來發票沒法入賬可不能給你算提成。”
“不急,反正公司又不會欠我的賬。”王理安笑著說。
“哎呦呦,你們聽聽,咱們堂堂國企還會欠你一個小職員的不成?”牛姐的聲音又細又尖——這讓王理安突然想起小說里長弄堂裡拈酸吃醋的姨太太們的聲音,爭取著在這個“家中”絕對重要的位置。兵書樣的眼睛,算盤式的嘴。一顰算計一笑謀劃,都爲了她的“家產”。王理安突然打了個寒戰,她圍繞在這些姨太太中間,心驚:如果她生在那陳舊古色的年華里,肯定是書中一出場便莫名其妙死掉的那一個。有自知之明的人便是一種聰明。她一直這樣認爲。
高跟鞋終於離開後,王理安心裡平靜了很多。
中午休息時李佑朗終於打來了電話——詢問他母親的身體狀況。看到“老公”在屏幕上閃動的時候,她高興地差點兒跳起來。報告了何玉霞的狀態,她替他寬心:“還好,沒什麼大問題。”
“那就行。”李佑朗頓了頓,又說,“我這幾天太忙了,你自己好好的別讓我擔心。”
她在電話這頭開心地笑著:“嗯,我知道。你也是!”
掛掉電話的時候,傻子都能看得出王理安有多高興——向日葵經歷了兩天的陰雨天終於看見了太陽,又昂起了她燦爛的笑容。“真沒出息……”美妮狠狠地賞了她一個大白眼。王理安害羞地黏在她身旁,嘿嘿的傻笑。連這古墓都漏進了一縷溫暖。
她在球球上換了一個狀態:現在很幸福。希望李佑朗能夠看見。卻再也想不到,最先看到的會是安赫陽。她呆呆地看著電腦屏幕,心裡悶悶地。暗自嘆了口氣,對自己說這樣也挺好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