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霞看見李佑朗錯亂的神情,覺得是自己這話說得太唐突了。畢竟李佑朗還是孩子。但又一時壓不住火。別過頭看電視佯裝無事。
李佑朗覺得哭笑不得。見何玉霞不說話。他也轉過頭。本來也不想繼續了。但無奈那句話卻一直在他耳邊,像蚊子一樣討厭。又在他的心頭咬了一口。還是忍不住,板起臉來。“不是,你剛纔說的什麼意思啊?媽,你是不是在家憋得憋瘋了啊。”
李佑朗考大學的時候,何玉霞請了一年的假照顧他。一年之後復工,卻早已物是人非。原本有關係的幾味領導退的退,換的換。要強的何玉霞努力撐了兩年,但最後還是被年輕人給取代。她不甘心低頭,索性辦了內退——同楊俊梅前後沒差多長時間。原本以爲是個陪伴,沒想到人閒心不閒的楊俊梅投了些錢同大嫂一起做了點兒小生意。早些年房價低,姐妹一樣的兩個人又各處去看房子。忙得不亦樂乎,結果也非常喜慶。
李佑朗祖輩先後去世,何玉霞的生活完全空了下來。她看著楊俊梅風生水起,心裡不平衡,嘴上慢慢地便開始埋怨她不厚道。有好事不帶她。零八年,她聽銀行建議偷偷拿了幾萬塊錢買基金。以爲可以一朝揚眉。沒想到,股市差強人意。總不過幾萬塊錢。李東強說了她兩句。她耿耿於懷一直掛在嘴邊。說他沒良心。何玉霞哭天搶地的樣子一直是李佑朗的噩夢。後來,何玉霞也就經常跟他念叨:無論夫妻倆的感情怎麼樣。沒有錢,就沒有地位。要他一定好好學習。他知道何玉霞的無奈。卻也只能無奈。
後來何玉霞又讓李東強託關係幫她在局裡謀了一份閒職。沒一年,人員體制改革。她又不得不回家。
從此便落停了。圍著幾平米的廚房轉。把先生兒子伺候好就好。
李佑朗一直覺得母親卻確實可憐。總歸最初何玉霞離開職場也是因爲他——母親也經常在他耳邊提醒這件事。他不敢忘——在這不大的房子裡,難免心思也就越來越窄。他有時候會不忍面對何玉霞,不甘心自己以後也要過這種生活。那便是他不知所措的開始。
年輕人第一次獨自站到世界上的時候,總是會先對未來的目標有所期待。好像是海對岸的那束綠光,每晚每晚都在閃動著。但怎麼到達,那條路卻埋在濃霧裡,看不見摸不著。何玉霞心疼兒子,讓他坐飛機去。卻心疼機票錢。李佑朗就這樣一個人站在機場,不知道去哪兒拿行李。
那時候的尷尬都是青澀的。
從何玉霞嘴裡聽到多荒誕的話,他都不覺得驚奇。包括她贊成他腳踩兩條船,做兩手準備。“我給你打聽了,周娜在北京的關係也就是她那個叔叔。不過也不是多麼關鍵的。我覺得懸。你啊,還是先別跟王理安散了。萬一北京的公司沒有那麼理想,好歹這邊還有個王理安大伯。你又不是沒見過,她大伯是有多疼她。我看著都納悶,切……不說這個了。反正啊,有這層關係在,他就肯定會幫你打點。你學歷又好,以後肯定前程似錦!你知道現在能進局系統是件多麼不容易的事。”
她說這話的時候,李佑朗心裡已經有了打算——之前,李東強揹著何玉霞偷偷和兒子交了底兒。那次男人和男人的對話,對李佑朗影響很大。也就沒有回北京。
每個機關單位都有自己掙錢的渠道。或大或小,就看能不能闖進去。
他不知道何玉霞現在的行爲應該說是吃醋還是誹謗。李佑朗有些擔心她不單單只是在家裡面說。甚至害怕出門就會遇見異樣的目光。
“你這話沒跟別人說過吧?!”
“我傻啊?”她這樣說著。心裡卻是咯噔一下。
孩子瞭解自己的父母,有時候比父母瞭解孩子還要多。李佑朗看著她猶豫的眼神,一驚。“你跟誰說過了?”
“我沒有!”何玉霞不服氣地歪著頭,“你個小兔崽子想幹嘛,造反啊,審起你媽來了。嚯,看能得你喲。跟你那個不是東西的老爹一個樣!”
李佑朗倒吸一口涼氣。他要把這件事告訴爸爸。怎麼說得出口啊!
許久後,他嘆氣道:“媽,我就說你在家沒事兒練練字,看看書,要不然就種種花陶冶一下情操。別整天學院兒裡那些老孃們兒背後嚼舌頭。你看你,都嚼到自己家裡了。這像話嗎?!”
何玉霞騰地一下又站了起來。“誰背後嚼舌頭了。李佑朗你聽聽你說這話。我也不是沒知識沒文化的人,別人看不起我,你也看不起我啊!真是翅膀硬了,敢教訓老孃了。我知道你們父子一條心。不過我告訴你,我說這話可是有真憑實據的。”
經歷姜綺的一番控訴。李佑朗覺得證據這兩個字有時候是可以跟扯淡直接掛等號的。沒想到何玉霞真的氣沖沖地走進房間,沒一會兒拿出一張長長的通話單子。“你看看,這就是那個王八蛋的通話記錄。我不像那個狐貍精似的,搞出一個假的懷孕單子來騙婚。我這可是正兒八經的,不信你去查。你不是不信嗎,我給你證據。看吧,我讓你看!”她顫抖地將通話單子直接摔到李佑朗的臉上。
他被母親的憤怒嚇到了。通話單子上確實有一個重複的電話號碼,半個月來經常出現。有時候一天要打好幾次。幾十秒,幾十分鐘的都有。但這也不能說明問題。要看看這個是不是姜綺的電話。他想拿出手機撥打證實一下。手機卻突然淘氣起來,一遇到他的手指就滑開。屏幕也不聽話,怎麼也滑不開鎖鍵。“你用不著緊張。這又不是你的錯,你怕什麼。”何玉霞竟然鎮靜下來。她抱著手臂,把自己扔進搖椅的懷抱中,一搖一搖,悠閒地看著電視。
“喂?”
李佑朗的世界在那一聲之後瞬間崩塌。
直到王理安自己也開始覺得餓了,纔想到現在是不是應該出去找一找他——李佑朗實在走了太久。她穿上衣服,拿上傘。想碰碰運氣又打給李佑朗。沒想到竟然接通了。她停下動作跟空氣跺腳發火,皺起眉頭:“你跑哪兒去了,我都快餓死了。你怎麼還不回來啊!”
再也想不到李佑朗正在尷尬中無法脫身。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再等我一會兒,馬上就上去了。”
王理安哼了一聲。他簡直可以看見她生氣地咬著嘴脣,一邊翻著白眼。聽到她問:“你是不是沒錢了?”李佑朗心裡給刺了一下。低聲說道:“有。”
王理安聽到他聲音中的異常。斷定一定是因爲錢的原因。“你等著我啊!”
“哎……”李佑朗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他回頭看過去,發現周娜竟然站在那裡。她的肩膀一顫一顫。好像是哭了。
“先生,你的蛋糕好了。”李佑朗醒過來,應了一聲。他走過去,拿出錢包中僅剩的兩百塊錢,遞給她。服務員熱情專業地微笑著。他卻覺得陣陣發冷。再回頭看,周娜已經開門走了進來。她的鞋子好像已經溼透了,小腿上還粘著泥水。“你怎麼過來了?”李佑朗吃了一驚,氣她好死不死地總在關鍵的時候給他添麻煩。竟然忍不住推了她一把:“你快走吧。”
王理安站在窗外,正好看見。
丁零零零……門口的風鈴隨著響起。王理安冷冷地看著他們。蛋糕店裡甜蜜的奶油味道像巫婆的綠藥水,一滴一滴,滴在她的心裡。咕嚕咕嚕冒著泡的盤子裡倒映出巫婆的笑臉。那麼親切。
“歡迎光臨。”店員熱情地歡迎。王理安笑了笑,指了指李佑朗。“我們一起的。”
周娜吃驚地看著她。怎麼會這麼巧?突然明白了。他們一定是在旁邊的7天約會。李佑朗買了她最愛吃的披薩和蛋糕。他們……是在慶祝什麼嗎?她委屈地抿著嘴脣。“安安。”
“我還護舒寶呢,您哪位啊?”
李佑朗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帶到自己的另一側。他隔在兩個人中間。王理安訝異地看著他。“幹嘛啊,怕我揍她啊?不會,你放心。”但他分明感受到了她的顫抖。
服務員感覺到了氣氛的尷尬,啪的一聲關掉錢匣子。大聲地說:“先生,找您的錢。您看還需要什麼嗎?”王理安離她最近,順手接了過來。又問:“誰的錢啊?”
李佑朗沒說話,直接把錢拿過去悄悄放到乾癟的錢包裡。“對啊,我都忘了,你是有錢的。我白擔心了。看,現在都不好啊,你不早跟我說,我要是知道,就不耽誤你們了。要不你也跟我們一起吧。反正李先生向來喜歡重口味。”
周娜倒吸一口氣。她避諱地看了一眼身後的服務員,見她們都饒有興趣的像看耍猴兒的一樣在期待著精彩。嘆了口氣。“我是路過的,信不信由你。”說完,便轉身想走。王理安連忙拉住她。
“別,咱們好姐妹這麼多年終於和好如初。怪不容易的。”她轉過身,對服務員笑笑,“親愛的,再給做一個這位手裡提的蛋糕。”她見服務員愣著神不敢動,又笑了笑。“放心,咱們周大小姐有的是錢。”說著,便徑自拿過周娜的包,扔到櫃檯上。
“算我請你的,不用謝。”王理安對著周娜笑了笑。牽起李佑朗的手,大步離開。
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