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姐聽見王理安說要請半天假,擡起頭看著她。王理安有些不耐煩。請或不請,犯得著這麼爲難嗎?反正都會是一個結果,她肯定會請給自己假。牛姐自然也知道王理安的脾氣,這樣的故事在這兩年上演了多次。牛姐含糊著問她原因。王理安低下頭,鞋尖踢著地板。“家裡有事兒。”也確實有事兒。
牛姐又不說話了,她手裡忙著大量的單據整理,腦子裡卻在掂量——牛姐的大姐是集團財務科科長。是大老闆的左膀右臂,連珍妮都不放到眼裡。牛姐沒有那麼大膽,她從來都把人分爲兩等:需要拍馬屁的和不需要拍馬屁的。
她第一眼看到王理安,就覺得這個女孩兒全身的倔強都附在那雙清清秀秀的眼睛上。是種奇特的結合。王理安常常習慣性地慵懶著,靠在任何可以倚靠的東西上。高高瘦瘦的身體,別有一番風味。她的眼睛裡好像存不下任何東西,前一秒還在嬉笑下一秒就呆呆地陷進自己的世界裡。她不關心任何事情,更像是一種漠視,蔑視。是任何事情都不足以讓她關心。那是很久以前的一次宴會。後來當牛姐再見到她,道明之後,王理安還是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抱歉地笑了笑:對不起,我真的不記得了。
牛姐心裡清楚她就快不在這裡工作了,所以更加猶豫起來。她不想得罪程曉華,因爲他是個小人。但王理安也實在算不上是一個君子。聽說王建昭已經對楊中避而不見了。
“您倒是說句話啊,我在這兒站半天了。行還是不行啊?”王理安倚在檔案櫃前。一字一句戳在牛姐的神經線上。
她嘆了口氣:“安安啊,你這是給我出難題嘛。程經理出差第一天你就請假,要是他問起來,我怎麼交代呢?”
王理安有些不明白。“我是請假,有什麼不好交代的。他在不也是可以請假嗎?再說了,現在又不忙,也不是週末。”
牛姐見她不領情,索性說道:“程經理在的話,他是不會給你假的。”王理安一下子就聽明白了。她是要她承她的情。
王理安一向對人情世故很牴觸。欠一個人情就像是欠一筆不知數目的錢。所以才叫做人情債。債主們在你眼前走來走去,本身就是一個碩大的催款單。躲不掉解決不了。她冷笑一聲。“那你說,要怎麼辦呢?”
牛姐拿出一個請假單。“你把這個填了,然後我會給你記一個半天假,當然了,這些都不會顯示在工資上。”
可偏偏王理安不在乎錢。她不屑地別過頭,看著牛姐,說道:“那上次你和程經理一起去看車展,一看就看了一天,請假了嗎?”
牛姐啪的一聲把單據簿子摔在桌子上。“我就是去看兩天三天,也輪不到你王理安管到我頭上。你也不想想你現在的處境,我能答應不扣你工資就是給你留個情面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心裡沒個數。說來說去,我也是爲你好。知道你現在肯定心裡不痛快,就給你半天假讓你放鬆放鬆。你要是不願意,趁早別來找我啊!”她說著拿起茶杯潤了潤嗓子,還想繼續說,但是看見王理安一張似笑非笑的臉。一股火噌的一下冒了上來。也就沒有心情再繼續。她狠狠地翻了個白眼。嘴脣哆嗦著,胸口起伏不停。
看她不鬧騰了,王理安搖著頭嘆了口氣。“我不過是問問,你要是心裡沒鬼,那就當我說著玩兒的。”她又冷笑一聲,“您啊,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唄。”說完,轉身走出門去。“回來,你把假條寫了。”王理安回眸一笑:“你不是都替我寫好了嗎。”
外面的辦公室大廳裡早就處在安靜的偷聽狀態了。凱特見她出來,輕咳了一聲以作提醒。艾薇小聲地問:“你又作什麼妖啊?”美妮也看向她,等著聽她的解釋。王理安指了指窗外的李佑朗。美妮皺起眉頭。“你別胡鬧!”
“我沒胡鬧。”
美妮知道王理安如果堅定了一件事,勸也沒有用。小到買一件奇怪的衣服,大到容忍劈腿的李佑朗和背叛的周娜。
你這樣下去早晚會吃虧的。美妮偶爾也會發發善心勸告她。那王理安總是一邊順從地應著,話就從右耳朵飛出去,飄散了。
王理安像一個烈士一樣走出公司大門。李佑朗抱著她的肩膀,問:“怎麼了?”
“沒事兒,就是和牛姐吵了一架。”
“爲什麼呢?”
“爲了請假。”
李佑朗點了點頭,就不說話了。王理安好奇地看著他。希望他能說點什麼。不一定按照她心裡的劇本來念。她只是像讓他說點兒什麼和緩的話。或者,能讓她開心就行。完全是期待,變得更加好奇。但李佑朗彷彿沒有接話的意圖。就這樣沉默下去了,她有些失望。“你不打算說點兒什麼嗎?”
他一副“我就知道你又要扯到我身上來”的樣子。還聳了聳肩。“你想讓我說什麼啊。你請假又不是爲了我。”
王理安一把推開他。心裡的一個玻璃瓶子摔碎了,全是渣。質詢的眼神看過去。“要不是你讓我請假,我犯得著惹那個夜叉星嗎,怎麼又跟你沒關係了呢?跟你沒關係,那跟誰有關係。”鬼打牆一樣,又送還給對方。
李佑朗聽她說自己的臺詞,噗嗤一聲笑了。“好好好,是爲了我爲了我。反正都請完了,你就別鬧了。”
“誰鬧了?!”王理安更覺莫名其妙。爲什麼就不能讓她開心,稍微久一些。眼睛一點一點爬上去,她望著雲朵越來越密的天空。冷笑:就這樣不能看見她開心。從來不會多寵愛她一點。
一覺醒來,連這個世界都是莫名其妙的。她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半日莫名其妙的時光。每個人都指責她,每件事都是她的錯。天開始沉下來,暗成單色調。
李佑朗無可奈何。“我不過就是一說,沒想到你真的去請假了。再說了,反正都這樣了,那幹嘛不開開心心的呢,再說這些也什麼意思了不是嗎?”說著,便重新牽起她的手。王理安被他牽著走。沒有一點兒反抗的力氣。
和李佑朗在一起的時間一下子變成小時候纏的糖,一起一挑,被拉得很細很長。然後胡亂纏在一起,攪啊攪,攪成一個球,然後再挑開。周而復始。他們漫無目的地走在工作日荒蕪的街道上。雲又厚了一層。
“你餓嗎?”李佑朗問。
王理安搖搖頭。李佑朗皺了皺眉頭,壞壞地一笑:“那咱們現在就去啊,是不是時間太長了些?”
突然打了一個悶悶的雷。好像被人捂住了嘴的一聲呼救。王理安擡起頭看,脖子快要折過去了。餃子皮兒一樣的烏雲,一層又一層把天包住。它們飄得很快,很快就走到王理安前面去。李佑朗打了一輛車,把發呆地王理安推了進去。“真受不了你,你還真是在哪兒都能愣神兒。”
像動畫片裡演的一樣。有個什麼大神狂笑著用黑色披風把天擋了起來。耳朵裡傳來李佑朗的聲音。他還是老樣子,只說去北華路的東來順。王理安轉過頭看著那個司機師傅的臉色,突然想到,說不定人家心裡已經明白了他們其實要去的是旁邊的那家7天。說不定正在笑他們大白天就忍不住,班也不上了,跑去開房。
她也跟著笑。對一個陌生人這樣諱莫如深,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他所避諱的那些人,如果真的懷疑,只要稍微一努力就能知道。 wωω? ttκá n? ¢○
她把頭挪向窗外。重雲的壓抑和白色街道的光亮碰撞到了一起。
李佑朗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她才轉過頭看向他。“你餓了嗎?”
“不餓。”
“我有點兒餓了。早上就沒吃飯。你吃了嗎?”
“吃了。”
“哦。”
無聊的對話。她彷彿看見李佑朗心頭的小火苗在微微變弱。那股慾望的火苗讓他變成一個飢餓覓食的人。因爲身體最真實的告求,讓他有動力讓這一餐變得更加美味。他纔會想起來給她創造一個驚喜,纔會無所顧忌,纔會包容。那她是不是要感謝他早上醒來的那一陣悸動?或者要感謝這些年來每一個早上的悸動。不,不止是他。她不用對自己撒謊掩飾。她也盼望著那陣悸動。要感謝那樣的他和她,感謝賜給人類神奇感受的上帝。
兩個緊握著的手把兩具軀殼聯繫在了一起。兩團身體裡面原始的慾望把他們兩個人捆綁在了一起。王理安看見車窗外一閃而過的婚紗影樓。“我想買一套婚紗。”
嗯?他愣了一下。“買婚紗?爲什麼要買啊。現在人家不都是用租的嗎?”
出租車司機聽見他們突如其來的對話,從鏡子裡面看他們。或許是沒想到,他們竟然是正當關係。
“還是買一套吧。也沒有多少錢。”王理安看著窗外。
起風了。說不定,待會兒會有一場大暴雨。這樣急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