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朗總是會問這樣一個問題:男人醉了之後和女人醉了之後感覺會不一樣嗎?王理安知道他在影射什麼事情。
從茴香出來,她沒有如願再見到薛城北,或者任何和薛城北有關的人。倒也不至於失望。總歸是有悉心準備過的——如果真的遇見了,要說什麼,要用什麼樣的表情。都譜好了劇本。沒想到燈光始終沒有亮起來。這場戲也無疾而終。從中午遠遠地見過一面之後,她知道,其實濟州不大,就算是偶遇,也還是有機會碰見的。
薛城北還從來沒見過她醉過。不,他見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不就被灌了一瓶二鍋頭嗎。
她有些醉了。但還在強撐著左顧右盼。直到她坐上回家的出租車。看來是真的沒有機會了。反而要更加清醒——她小心地擡頭看了看那個司機。冷風拂面,她一直鎮定自若。
其實也不難,只要比平時用力一些就可以了。從開始喝酒的那一天她就學會了不讓自己喝醉,不讓自己戴著一副醉容。等回到家,躺在牀上的時候,緊繃的神經瞬間變成了倦懶。喝一杯涼白開水。享受從上到下的沁涼。之後便可以睡一個安穩覺。
不會再上演一段和身邊的李佑朗道晚安的戲碼。
可今天偏偏就睡不著。她渾身都很熱,乾燥的熱而已。很想開空調,但也還清醒的知道那樣的話楊俊梅一定會殺了她。只能等著心靜自然涼。打了不知道多少個哈欠。還是睡不著。坐起身來,不知道哪一個神經線一不小心觸動了哪一個開關。就想起了薛城北的臉摩擦她的臉。那感覺清晰在側。她用另外一側臉頰輕擦肩膀,一歪頭,嘴脣便觸碰到手臂。
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她不知道所謂酒精的作用是不是就指的這瞬間的顫動。如果是的話。那確實值得被原諒。
忽然更加清醒了。她站起來,掀開窗簾,打開窗。涼涼的風跑進來。終於舒服了。她還沉浸在探索新知的怦然中。之前,她在任何人面前,包括李佑朗面前,從來沒有允許自己喝醉。一種下意識想要警惕起來保護自己的感覺。不能醉,更像是一個指令——是小的時候,爸媽教育下的:醉酒的女孩兒就不是好女孩兒的後遺癥。便自然而然的想到醉酒的女人會被人輕賤。
雖然她喜歡喝酒,喜歡這種慵懶的感覺。喜歡這種腦袋清醒但是動作都會慢半拍兒的感覺。她酒品好,卻羨慕瘋耍的人。認爲是種灑脫。
李佑朗從來沒有看見王理安喝醉後。雖然她說過醉話,但他知道那是她只是藉著喝酒的名義說一些可以不用她來承擔後果的話。周娜愛喝紅酒,常常抱著杯子晃來晃去,最終在他的身上晃來晃去。他有時候就在想,如果身上的這個人是王理安那該多好。
沒有見過的自然好奇。不用被“原來是這樣”折磨。
然而,從那次在火車站意外被她撞到他和周娜一起回來開始。他發覺他對於迷離又紅暈的王理安更加好奇了。那雙眼睛站在他對面,微微溼潤著。她壞壞的笑,用氣味在勾引。手掌很熱,碳烤一樣將把他融化。卻在下一秒投入了另外一個男人的懷抱。那一刻在李佑朗的心裡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
李佑朗獨自在房間裡喝了兩瓶啤酒。
薛城北從包廂裡走出來,正巧看見王理安三個人走出了旋轉門。她沒有看見他。一天看見兩次。兩次都沒有看見他。薛城北心裡給刺了一下。況且,中午晚上在他身邊出現的還是不同的女人。如果她真的看見了,不知道要怎麼解釋。又或者要不要解釋呢?
他以爲自己不會想的。反正忙了這麼久,也沒有怎麼樣。反正也聽說她要結婚了。他以爲自己不會想的。
“薛先生?”前臺小姐看見他發呆。他緩了緩神:“怎麼了?”
“哦,我們經理說沒什麼事情了。”
“哦,好的。”他還想說點兒什麼,但是不記得了。好像喝醉了一樣,腦袋沉沉地。他看見前臺小姐看著他在等待著。擺了擺手。算了,也不去想了。忘了就忘了,什麼時候不想了就自己冒出來了。他笑了笑,便轉身離開了。
“哎?”
走出餐廳。身邊的女人驚異地皺了皺眉頭,像是在努力地回想。“提亞,怎麼了?”他問。
“怎麼看見剛纔走過去的那個女人那麼眼熟,好像是從哪裡見到過。”
提亞是北京來的“公關主任”。薛城北一下子興奮起來。“你確定?再好好想想,慢慢想,不著急。”
“好像是叫姜綺。是個老女人了。”她還在思索著。薛城北彷彿看見她頭上飛速查詢的電子檔案。“對,沒錯。就是她。姜綺。”提亞眉頭一下舒展開。電子檔案被抽取,由她叩上了章。
“你確定?”薛城北覺得這個名字是有些耳熟。不過,他最近一段時間聽過的名字確實也不少。
“做我們這一行的,要是沒有這個本事傍身還混什麼啊,回家種地好了。”提亞輕輕一笑。薛城北沒有辦法讓自己表現出敬佩,但多少稱讚也是有的。他問:“怎麼,你對她感興趣?”
“這個女人是有點兒門路。不過聽說也是從濟州過去的,或許對你有些幫助。她歲數不小了,可是大概很聰明,不然以她的皮囊怎麼能讓那些男人那麼心甘情願地拿錢養著她?這麼大歲數不說回家抱孫子,卻在家抱男人,真是無恥……”提亞的語氣慢慢不那麼平靜了。不免誇張了許多。薛城北聳了聳眉毛。覺得她更像是在替自己不值。他也知道做她們這行的競爭其實很激烈。
“我先送你回酒店。明天上午你和安柏的飛機我會派專人送你們去機場,我就不去了。有什麼事情就給我打電話。回去之後什麼都不要想了。就好好睡一覺兒。你要是有什麼差池,王書記不得怪罪我啊。”
薛城北是迷人的。提亞歪著頭看他。笑了笑。怪不得王老頭會那麼好心地警告她要小心。來之前她還不知道要小心什麼。現在她好像明白了點兒什麼。她不禁又輕笑。
“笑什麼,知道明天就要回北京了,所以這麼開心?”其實他早就注意她似有深意的笑容。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她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忍不住問道,“以你的條件,大好年華,爲什麼非要執著於這種事情。你又不是憤頭青。”
薛城北沒有感到意外。從這兩個女人第一次看見自己,眼神中已經有按耐不住的跳躍。就好像鏡子從來不騙人一樣。女人的眼神就是男人的秤桿。他知道自己的分量值多少。他剛想開口,卻被提亞攔住了:“你不用說了。像你們這種人肯定都是揹負著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這種故事我每天都聽。聽也聽膩了,沒什麼了不起。你覺得自己苦,可怎知,這世上比你苦的人多的可以填滿後海。”薛城北心中一動,這種話絕對不會是一個二十五六的紅塵少女講得出來的。她背的很熟,熟到眼睛裡已經沒有了認真。“你恨那些人,覺得他們可恨,卻不知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薛城北等她真的沒有了要出下去的意思,笑著遞過一瓶水。提亞愣了一下,也笑了。“你太壞了……”她突然有些不捨。覺得王老頭這樣玩弄他,很殘忍。雖然她手上戴的這隻表就是用他的錢買的。她忍不住又嘆了口氣。要是論起來,這個薛城北也是夠神通廣大的了,不然不會查到她和安柏的存在。他也很聰明。一下子捕獲了兩隻貓,連王老頭都瞇著眼睛思考了很久,才允許她們來濟州。
只不過她們的地位都太低了,就算是通過她們,也不一定能見得著真佛。要不要告訴他呢?女人天生的柔軟在作祟。
薛城北看見她猶豫了,知道把她們分開是正確的選擇。她雖然默認了他所謂的關係,但其實根本一點兒用的沒有。從賬面上來看她們兩個人沒有意思關係。嚴謹的像是皇后娘娘派給嬪妃的打胎藥。不容一絲差錯。
能打就能安。反正胎都是一樣的。
“你好像有什麼話要說,沒關係。有什麼你就說吧。你也知道,像我們這種人,如果不是真的逼上梁山,誰會放著大好日子不過。要說我是不是爲了一己私慾。你如果相信我,我可以告訴你,還真不是。”他笑了笑。“當然我也不是超人,不是爲了拯救地球。但是,要法律和道義上都不容的壞人爲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總是應該的吧。一個巴掌可以忍。一年的巴掌就不叫忍了。”
許久,提亞果然嘆了口氣,像是動了真情:“從我自己的角度講,我想幫你。但是,你覺得我,或者安柏有這個能力嗎?沒用的。如果真的這麼簡單,那還要警察做什麼呢……”說完,她無奈地搖了搖頭,眼眶微紅。她不想讓他看見,便轉過頭按下玻璃窗,手臂微曲著放在窗框上。簡直是抱緊了那扇門。卻享受著手掌握著風的感覺。
一路無話。
到酒店後,提亞下車沒讓他送。他沒有堅持。站在車旁,她對他說:“今天沒喝完的那瓶是好酒,你眼光不錯。回家後好好保存,還能派上大用場。”說完,燦爛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