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沒有想到程曉華也會壯起膽來。
王理安回到辦公室，便看見公示欄中貼著一張處分通知。無故曠工。目無紀律。恃功而驕。逞權作勢。她冷笑一聲，難爲他想出這麼多詞按在她身上。一個不聽話不就夠了。現在開始便是真得開始拿她開刀了。新官上任。他是想把她架到火堆上好好燒一燒，說不定還會在她身上撒些孜然。她暗暗地罵了一句。凱特新沏好一杯茶，悠悠然走到她身後。“你怎麼都不請假？”
她不說話。也確實是氣蒙了不知道要說什麼。
珍妮不是說已經幫她請假了嗎？難道程曉華敢這樣不買珍妮的賬。或許珍妮根本沒有想管她的閒事。又不能把珍妮帶來當面對峙。豈不是笑話。繼而事情越穿越大，對她也沒有好處。
越琢磨越沒有辦法。她深吸一口氣，緩了緩神。不過也沒關係，她不怕。是有局內部子女都有特別的小驕傲在——沒什麼大不了。他們數量衆多又盤根錯節。
局大院是他們的家。他們的生活就是在工作，工作也更像是生活。能夠親暱地用一個關係稱謂稱呼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員便是他們的資本。幾代人縱縱橫橫，在家屬院裡編制著一個大大的關係網。他們就生在這張網上，長在這張網上。成長爲一個織網人。看著各類無數飛禽走獸飛撲也好攀爬也好想要黏在這張網上。甚至累盡一生也沒有辦法像他們那樣穩穩地紮根在這張網上。他們不需要蠅營狗茍的建設，但是有更加嚴格的一套家教規矩。
久而久之，潛移默化間內部子女變成了一個獨特的稱謂。
“別怪我沒提醒你，程經理這次啊，可是生大氣了。這張通知昨天就貼出來了。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麼辦吧。”凱特和王理安是辦公室裡的兩個派別，今天卻史無前例地跑來幫她。王理安笑了笑。“那我還真應該好好謝謝你。什麼時候帶著你男朋友，咱們一起出來吃個飯啊？”凱特愣了一下，思量了片刻，說道：“那算了吧。你這麼忙，還是不要打擾你比較好。”說完徑自走回去坐下。
王理安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張處分，努力壓制住自己想要把這張紙撕下來的衝動。不管當初楊中怎樣讓她代過，總歸是要給她面子讓她五分。你個程曉華算是什麼東西啊，也敢欺負到我的頭上！我會怕你一個窮鄉僻壤爬出來的勢利鬼？她越想就越氣，拿出手機。對著那張處分拍了張照片。發給了珍妮。
如果珍妮不管，好歹還有大伯。她這樣想著，一邊走回座位。坐下才發覺身旁空落落的，美妮不在，她的包也沒在，但是車停在外面。不禁好奇。這時艾薇通過球球給她發來八卦消息。“聽說凱特男朋友已經調往局旗下房地產公司。剛剛在青島談下了一塊兒地，風生水起呢。”
“哦”她打出這個字。又刪掉。像哦、呵呵、知道了這種字眼出現在對話中就像是屁股對著人家的嘴巴放了個屁。惡略至極。而她現在太久沒有出現了，正是需要辦公室信息的時候。艾薇是她最不能得罪的人。因爲她是凱特之後最優秀的萬花筒。
艾薇不像王理安那樣愛憎分明。爲人圓滑聰明。王理安有時也很羨慕她。但也知道不能太信任她。之前她和楊中之間的那些小貓膩，她不是不知道。拖得太久了，總是不回覆不好。
“怪不得她現在這麼拽！”
“就是。最看不慣她那副樣子。”過了片刻，她又問道：“你這幾天怎麼回事兒啊？”王理安了解艾薇。要從她那裡探詢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就必須奉上她感興趣的事情作爲交換。如果讓她感覺到她有隱瞞。恐怕她也會變成一個聾子。她扶了扶脖子上的絲巾，思慮半天。“哥哥出事兒了。”
“上次來的那個叫程讓的嗎？是怎麼了。”
“出車禍了。我昨天晚上還在醫院照顧他。累死我了。”她感覺到了艾薇掃來的目光。又不自覺地扶了扶絲巾。她的脖子長，戴上絲巾並不是突兀難觀的。但是她害怕有人會好奇，讓她解下來。雖然她已經遮了粉。
“總公司財務中心下來審賬，估計大爺現在沒時間找你。我勸你還是服軟吧。我聽說大姨是確定了不會回來了。”
“你怎麼知道？”王理安猶豫了一下，又刪掉。這樣問也太傻了。公司會下來查賬，大概就是一個瞭解。楊中曾經誇口給她國際部主管的許諾還回蕩在耳畔。而現在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公司，連個交代都沒有給。國際部，更是虛如泡影。
王理安有些火大。卻也知道無可厚非。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在前程面前做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被理解的。殘忍又現實。
她身旁的落地窗外有個人影閃過。但沒等她反應，珍妮已經站在了她面前。她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打招呼：珍妮姐。心裡開始有些後悔剛剛是太沖動了。珍妮當然是什麼都不怕，但她可不想把事情鬧大。一邊，凱特或許是聽見珍妮的名字，雷達嗶嗶響了起來。馬上衝出來打招呼：珍妮姐，您怎麼過來了？
珍妮回過頭對她笑了笑：“兩天沒見，凱特更漂亮了啊！”王理安心裡給刺了一下。或許是她自作多情了。
“珍妮姐是有什麼事兒啊？我們程經理在辦公室……”
“不用了。我來是有點兒私事兒找王理安。凱特你去忙吧，不用招呼我。”即是私事，凱特就沒有理由站在旁邊聽了。也知道沒有理由賣人情給程曉華。她尷尬地笑了笑，便走開了。
王理安看見珍妮如此溫柔地對凱特，說完還像大姐姐一樣拍了拍她的肩膀。心裡又給刺了一下。誰也不希望有另外一個人出現分走你的資本。她那時候的心裡就像一個吃醋又儘量讓自己懂事的女朋友。淡淡地說道：“珍妮姐找我有什麼事兒啊？”她看見珍妮的眼神落在她的絲巾上。再次不舒服地扶了扶。艾薇注意到心裡一動。
“我看見你發的短信了。”珍妮徑自走到公示欄前，看了一眼那張處分通知。“這是我的錯。你也知道的，前幾天我是忙得昏了頭。忘記了替你請假，給你道歉。也不知道你們這兒規矩這麼嚴，呵呵……不過。還好是你們公司自己的私章，也沒什麼。回頭替我跟你們程經理道個歉。”她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像對凱特一樣，“國檢定在了下週四。我過來告訴你一聲，你順便替我通知你們旅行社其他去幫忙的同事，好了再有什麼事情給我打電話。跟我不用客氣。”
行了我走了。珍妮在辦公室裡總共待了不到五分鐘。但是給足了王理安面子。她知道，她的話會有人替她傳達給程曉華——連帶她的不滿。程曉華自然不敢得罪她。自然也不會再拿曠工說事兒。王理安有些不好意思。走出門外才開口：“對不起珍妮姐，你這麼忙還讓你跑這一趟。我……我剛纔一進門看見處分有些衝動了。”
所有領導都喜歡下屬夠坦白，對待自己像對待自己的大家長一樣。即時地向自己報告情況。王理安面帶愧色。珍妮心裡一動，拉著她的手。“我明白，你剛參加工作沒幾年，看見處分當然心裡會不舒服。我知道。但是安安你要明白，領導就是領導，對於他的指令就算你不認同，也要先執行。這是鐵一般的紀律。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我想不用我說太多。”
王理安有些懵然不懂。她一向明白這樣的道理，自認爲做的也不錯。從來也沒有覺得自己身份有多不同。畢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個局大院裡最不缺的就是有關係的人。爲什麼珍妮會對她說這種話。簡直晴天霹靂。
珍妮沒有再多說什麼。雖然王理安現在滿心疑問想要問清楚。但最後還是沒有問出來。
“你爲什麼不問問她，爲什麼這麼說？”艾薇在她們最熱衷的院內衛生間裡如是問道。正中王理安心中所想。她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當時就是擔心那樣問出來會顯得不太好。”
“但是過後就沒有機會了啊。你還不是悶著頭自己想？”艾薇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啊，有時候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大爺是個眥睚必報的人你也是知道的。他那心眼比女人還小。二姐（珍妮的代稱）幫的了你一次，也不能回回都過來幫你吧。像你們這種內部子女，他如果不是事先獲得了誰的許可，纔沒有膽量給你下記過處分！”
王理安靜靜地聽著。艾薇的分析句句戳在她的心口。竟然有種如履薄冰的感覺。“大不了不幹了唄。”
“胡扯！”艾薇白了她一眼，“憑什麼你不幹了，大爺不幹了你也不能不幹啊。隨了他的心意，這麼容易呢！走啦走啦，臭死了。”
走出來看見外面燦亮亮一片光明。王理安看見王建昭的車停在樓後面，車前一叢綠蔭萌萌。要不要告訴他？她想。還是算了。珍妮也才警告她不能倚權自恃。想到這裡，不免又是一口惡氣堵在胸口。機關裡的人嘴有多毒她是知道的。不禁又嘆了口氣。一不留神艾薇突然巧手一拉，她脖子上的絲巾順勢被扯下。啊！王理安嚇得一哆嗦。連忙彈開，用手遮起來。不過還是晚了。想隱藏的不管怎麼處心積慮還是脆弱不堪一擊即破。完蛋了。王理安簡直有被人拍了裸照的感覺。
“怎麼會這樣？！”艾薇的眼睛盯在她的脖子上，驚異地大喊。
PS：一直忘記解釋代稱的由來。-=。所謂代稱就是避免在公共場合議論人被聽到，給關鍵人物取的稱號。畢竟是背後議論，不能光明磊落的小伎倆。楊中爲大姨，程曉華爲大爺，珍妮爲二姐。都是形象化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