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王理安很喜歡摸右手中指上面的繭。覺得是一項榮譽——寫字多,用功。現在不怎麼寫字了,但手上的繭還是在。她有時候會慶幸她不是左撇子,所以繭子不會生在戴戒指的左手上,沒有關係。
一隻手是嬌生慣養的富家小姐,一隻手是勤勞樸素的農家姑娘。
“起來,還有臉坐在這兒。跟我回家。”楊俊梅甩下一句話,就摔門出去了。打開門,毫無意外地看見兩個人站在門口。小嚴攔不住了。楊奇難以置信地看著楊俊梅:“她都這個樣子了,你怎麼還下得去手。你憑什麼打她啊?”
這兩天,何玉霞明裡暗裡提了很多次薛城北的名字。包括李佑朗。如果是綁架,何以解釋連一同電話都沒有打過,偏偏消失之前還和她有過沖突。會不會太巧了。當楊俊梅從楊奇口中聽到薛城北的名字時,就已經開始懷疑。
人的懷疑有時候是鬼使神差的。不知不覺就往哪個方向去了。不想還好,越想就越懷疑。以前她和安赫陽那幫人混在一起的時候,喝了酒回不了家,也一樣會撒個謊了結。無論如何,怎麼看都覺得是場騙局。她討厭被人耍弄的感覺。而現在,王理安收拾不了纔想到回家讓她來解決。楊俊梅想象不到王建朝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是什麼反應。這讓楊俊梅更加接受不了。
小嚴也沒有想到楊俊梅竟然會不相信。連薛城北也沒有懷疑。他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站在楊奇身後,只能抓著她,不讓她衝動。楊俊梅看著楊奇,冷冷地說:“你們是不是以爲大人都傻,什麼都不懂是吧?覺得自己聰明,想什麼就是什麼。”她回過頭,看見王理安還坐在牀上,沒有動。說道,“你不願意回家是吧。我數三聲,你要是不動,那你就永遠別進我的家門。你賭氣離家出走,讓別人給你收拾。你想得好是挺好的呢。你爸爸天天擔心你,他有高血壓你不知道啊。現在想回來了讓人來找我來了,撒這種謊來哄人。還迷姦了,怎麼想得出來。有本事,你現在回家跟滿屋子裡人說去。自己不要臉,整天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就算是真出事兒了,也是你活該。”
楊奇不忍聽下去:“你說夠了吧,真沒見過你這麼當媽的。”小嚴連忙攔在她身前——害怕楊俊梅撒火在她身上。他把門關上。緩了緩說道:“阿姨,你先回去吧。反正人在這兒,不用擔心了。有什麼事兒以後再說。”楊俊梅皺了皺眉頭。連那門把手都覺得不堪。她大喊了一聲:“還不滾出來,你想怎麼著啊!”“你夠了吧。這是你自己女兒,你怎麼能這樣啊。”楊奇還在做最後的鬥爭。她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什麼突然就變成這個樣子。
門突然打開了。王理安光著腳站在地上。她身上一片都溼了。黏在身上。“你先回去吧。”楊俊梅揚手又要打,被小嚴擋住了。王理安顫抖著。她從小就不是倔強地任打也不哭的小孩兒,看見楊俊梅揚手還是下意識地要躲。“我不會跟你回去的,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說完,她把門關上了。一陣風吹過。她似乎聞到了楊俊梅身上的味道。
她喜歡那個味道。別的人身上都沒有。不是香水味,而是身體中暖暖的又柔軟的一股香味。她用力地咬住嘴脣,不讓自己哭出聲。頹然地走回牀上。模糊著眼睛將溼了的被褥收拾起來。腦子裡完全一片空白。不是不委屈,也不至於絕望。百口莫辯,不如不辨。直到舌尖有腥味了,她才覺得疼。終於忍不住了。放聲大哭。
楊奇幾乎是將楊俊梅趕出了門。“我告訴你,讓她回家自己去解釋。不要以爲躲在這裡就可以了。她爸爸一晚上一晚上的睡不著覺。你們自己看著辦。”說完,便轉身離開了。楊奇氣得說不出話來。她擡起頭看著小嚴。或許是因爲沒有了爭吵,房間裡瞬間安靜下來。王理安的哭聲便也隱隱約約穿了出來。楊奇也隨著掉下了眼淚。“怎麼會這樣,我們是不是做錯了?”
看著楊俊梅遠去的背影,小嚴關上門,搖了搖頭。只是覺得薄涼太甚。已經超過了他的負荷。便是何去何從的問題,和生死一樣沉重。他對楊奇說:“你先別哭了,去看看她。別讓她做傻事。”楊奇愣了一下。“不會吧?”“會不會的,誰能說得準。不是也沒想到她媽會是這個反應嗎。你去看著點兒。別說的那麼明顯。萬一真出了什麼事兒,咱倆可是不好收拾。”說著說著,他腦海裡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或許她可以幫忙。“你去吧,我出去一趟。”“你去哪兒啊,薛城北不是不讓你出去嗎?”“開車沒事兒。擋起來就沒人看見了。”
楊奇揣揣地看著小嚴戴了個低低的鴨舌帽便出去了。現在是真地剩下她與王理安兩個人在家了。竟然有些不安。她也不知道該對王理安說些什麼,要安慰她嗎。恐怕沒有用吧。有人捅了你一刀,難道也能笑笑了事。
正猶豫著,她突然意識到,好像有時間沒有聽到王理安哭的聲音了。哎喲,她倒吸了一口涼氣,連忙跑上樓去。
小嚴開車出去的時候發現門衛已經換成了他不認識的新人。鬆了一口氣。拐出小區,他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這次沒有再痛快地接通。小嚴心裡沉了一下。放緩了腳步。他把車乾脆停在了路邊。幾乎是最後一刻,電話接通。“怎麼了?”她壓低了聲音。小嚴纔想到或許是時間不對。畢竟她的身份又這麼特殊。
“珍妮姐,我是小嚴。我有件事兒要麻煩你。”說完,他自己都覺得頭皮發麻,渾身不自在。
她輕笑:“這次又是誰啊?”
“哦……不是,就是想問問你。一些女孩子的事兒。比如說檢查什麼的。”
珍妮愣了一下。她沒回過看了一眼身後正在穿衣服的大老闆,故作鎮定地笑道:“你那個女朋友,又添了什麼麻煩,我可沒時間再陪她聊一天一夜了。”
“不是楊奇。”小嚴遲疑了一下,才說道,“是王理安。”
珍妮一下子坐直了。彷彿聽到了久已等待的消息,擔憂地問道:“王理安找到了?”“你也知道了?”“這事兒誰不知道,你沒跟她家裡人說嗎?”小嚴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這事兒說來話長了,她媽剛走。”“什麼意思?”“我電話上也說不清楚。所以我想您最好能過來一趟。”小嚴吞吞吐吐的,珍妮也是聽得糊里糊塗。她不想讓大老闆懷疑,但也不能弄巧成拙。“你最好說清楚,不然我也沒辦法幫你,你說是吧?”
小嚴張了張嘴,彷彿是下了很大的決定。才小聲地說出:“她被人迷姦了。”
珍妮吃驚不已,“怎麼會這樣!那人是誰,知道了嗎?”“不知道。也不敢問她。”珍妮還想問什麼。大老闆給她使了個眼色。“在哪裡,我現在就過去。”“哦,好。在薛城北家。”她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說道:“好,你等著我吧。”
大老闆見她掛了電話,才問:“怎麼回事?”他從來沒見過珍妮這樣慌張。
“安安出事了。”“什麼事兒?”珍妮有些爲難:“你就別問了,女孩子的事兒。”大老闆笑了:“有什麼不能問的,是懷孕了嗎?”“還要嚴重。你可千萬別告訴王建朝,不知道他知道沒有。”“這是什麼話,他在家都著急成什麼樣兒了,怎麼還不告訴他……”看見珍妮深沉的臉色,他忽然感覺到好像不是小情小愛的事情了,“不會和安赫陽有關係吧?”
珍妮一愣。過了片刻,她輕輕搖了搖頭。“不知道……”
不到十分鐘,珍妮就趕到了南郊。遠遠地看見一輛車停在路邊,打著雙閃。見她靠近。鳴笛示意。原來是小嚴。“怎麼在這裡?”他羞澀地低頭笑了笑。珍妮心裡一動。他還是那麼害羞,一點都沒有變。再想到他那個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受了刺激才變成話嘮的活潑可愛的女朋友,只能感嘆上天的妙手。
珍妮問道:“王理安現在怎麼樣了?”“不知道。”她笑了。“行了,快走吧。”駛進小區的時候,她看見了李東強的老婆正往外走。連忙低頭躲了下。她在路邊等出租車。看上去倒是很高興的樣子。珍妮有些納悶,也沒再理會。
此時,楊奇正在奮力地把王理安拖上牀。都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暈倒的。或許就在楊俊梅出門的那時候。一想到這,她就忍不住輕聲罵了幾句。拖上去,才發現褥子也溼了很多。又把她抱起來想讓她先睡在旁邊的小沙發上。沒想到一個不留神,手一滑,王理安哐的一聲摔在了地上。她哎喲哎喲嚇得不輕,連忙將她背在背上。才發現她的手腕上的傷口聚在一起形成了一條直線是整齊的。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綁過的樣子。
楊奇把她放下。之前因爲太避諱,都不敢直視。衣服也是囫圇換上的。現在纔看到她腳腕上也有磨破的痕跡。楊奇嘆了口氣。再沒注意到,她的身後正站著一個人。用冰冷的目光看著她正在撫摸王理安臉頰的手,似乎要變成一把刀。狠絕地將要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