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嚴很喜歡清晨這種難得的微風涼涼,太陽卻熱烈地親吻大地的天氣,他手中的薛城北在車前輕輕顫了一下。更像是突然被冷風撲了,他笑了笑說:“一早一晚的還是有點兒涼,是吧?”雖然他知道他是被陰影所動。程言死後,他不止一次在看見車輛時渾身發抖。天知道他爲了重新開車,付出了多少。
薛城北沒說話,也笑了笑。換了一輛大衆,坐上車,小嚴遞給他一沓鑰匙。“兩輛大衆,兩輛馬自達。你……你覺得這樣做有必要嗎?
薛城北無奈地搖了搖頭。胸口上被撕扯的傷隨著他的呼吸陣陣烈痛,沒一會的時間已經嘴脣發白:“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必要。就先這樣吧……對了,那幾輛都在哪兒呢?”
“老地方。你想取的話我幫你。”他看到薛城北額頭上密佈的汗珠,忍不住問道,“你確定現在就走嗎,要不然你就等身上的傷好點兒了之後再走也行啊。反正韓橋也在嘛……”沒想到薛城北冷笑:“韓橋?”
“怎麼了?他不會這麼小氣吧。”
“一個人脾氣好不代表他就大氣。韓橋就是這樣。細枝末節都會留在他的眼裡,有什麼事情交到他的手上,都是妥妥當當的。可最要命的恰恰也就是這個,他什麼事兒都愛往心裡裝。要是不好了,那個心眼兒啊,比針尖兒都細……”薛城北向後躺了躺。
“你不擔心?”
“擔心什麼,沒什麼好擔心的。他和他的家人都已經上了咱們的賊船,現在想下已經晚了。”
小嚴心裡給刺了一下。皺著眉頭不可思議地看著薛城北。“那他現在和安赫陽走得這樣近,要是他通風報信,那我們豈不就前功盡棄了……”
“不會的。”薛城北語氣之肯定在小嚴聽起來就像天方夜譚一樣。他冷哼了一聲:“你怎麼知道不會,安赫陽那樣的妖精,本來就是男女通吃。你就這麼敢說韓橋會不爲所動嗎?”
“當然不會。”車裡的溫度終於讓他舒服了,他小心地動了動,想找一個更舒服的姿勢,無奈車的差距還是在的。他斜著眼睛看了一眼小嚴扭到一起的臉,笑道,“安赫陽會收了韓橋,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什麼?那你還……”
“你聽我說完嘛。如果我沒有猜錯,韓橋現在已經多多少少對安赫陽有了感覺。安赫陽這個人……”他停頓了一下,目光遠遠地散出去,像是在回味或者是在思索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是一個讓人一眼萬年的女人。”
小嚴笑著罵個不停,冷眼瞧他:“哎哥,我知道你會看女人,我也承認你的審美水平確實不錯。但你當我是真沒見過女人呢?你倒是跟我說說什麼是一眼萬年的女人,就算有,也輪不到她安赫陽啊!”
薛城北搖了搖頭:“你看的是她的臉。而我的是她的身體。”他笑了笑,“安赫陽的身體就是她最致命的的武器。長久以來,她所有的困境基本上都是靠這副皮囊來解決的。”
“不是吧?”好像看見了真的鮮花插在牛糞上一樣。小嚴被惡臭薰得幾乎暈厥。“她至於的嗎,老子那麼有錢還用得著她做?”
“可是她喜歡啊,而且她的技術也好。”薛城北迴味無窮地點點頭。
小嚴倒吸一口涼氣,滿腔震驚還沒有換成髒話罵出去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敲窗的聲音。他猛地一回頭倒是把窗外的人嚇了一跳。是楊奇。她換下了護士服,彩色t恤牛仔褲把她的身材簡單又鮮明地表現了出來。這纔是他喜歡的。小嚴一想到安赫陽那股子趾高氣昂的樣子,就渾身不舒服。
楊奇瞪大了眼睛,無辜地看著他。小嚴不耐煩地甩給她一個大白眼,放下車窗,粗著聲音問道:“你還有什麼事兒啊?!”楊奇身子一顫,好像是被嚇住了。抿住嘴脣,瞬間,小嚴便看見她眼睛裡充滿了淚水,連忙說道:“你少給我來這套啊,我……我最討厭女人動不動就哭了……”
話還沒說完,楊奇的眼淚便像吸飽了的滴管,手指一捏,滴答滴答越滴越快。小嚴見狀連忙滾下車,又不想在薛城北面前丟人,只好硬著頭皮繼續佯裝生氣:“你這人,你幹嘛啊。跑我這兒哭什麼哭啊。”
“人家不過就是想跟你道個歉嘛,兇什麼啊?!”
“道什麼歉,有什麼好道歉的。你不是沒錯嗎?!”小嚴伸著胳膊湊到她眼前,吼道,“你看看,你自己看看是不是你給我咬的。你趴人家門口偷聽,反倒有理了!?”
“我……我……”楊奇氣不過,但事實也確實如此。她現在唯一懊惱地就是怎麼聽得那麼入神都忘了要觀察一下週圍的情況。白得什麼都沒聽到,還落得一身埋怨。
事實上,當楊奇悄悄地湊到神秘的25牀門口時,只聽到韓橋說了一聲“你醒了啊?!”緊接著就被小嚴逮了個正著。偷雞不成蝕把米。
“你什麼啊,我就算再給你一次機會讓你解釋。你還能說出什麼來啊?!”小嚴冷哼了一聲,又翻了個白眼。男人的白眼通常不像女人的頻繁又花樣百出,他們僅僅只需要閉上眼睛歪過頭,甚者可以冷哼一聲。眼珠簡直連動都沒有動,就可以在對方身上插上無形利刃。楊奇嘟著嘴,不服氣地喘著粗氣:“我說了我只是過去看看你在不在,誰想你們在病房裡開什麼秘密會議啊。我真的什麼都聽到,你這人怎麼這樣啊。他都相信了你怎麼還緊抓著不放啊?”說著,她順手指向坐在車裡的薛城北,然後用極度嫌棄的表情掃了他一眼,“你以爲老孃稀罕聽你們的故事啊。這就是活該,誰讓他玩兒女人呢,弄得遍體鱗傷來醫院。有本事怎麼不自己家開一個呢?”
雖然她仍然看著小嚴,但分明這話是說的薛城北。小嚴登時愣住了,他細細一琢磨,噗嗤一聲笑了:“你能不能再給我解釋一下這句話啊?”
楊奇把小臉一歪,切了一聲:“別以爲我什麼都不懂。有錢人有什麼了不起啊,還不是照樣有玩兒大了的時候啊。變態,大變態!”
“你別罵我啊,我又什麼都沒做。”小嚴逗趣地問她,“這事兒你是從哪兒聽說的?”楊奇差點兒脫口而出:護士長咯。但她及時懸崖勒馬,不說話,只還是哼了一聲。
小嚴聽懂了她話中所指的是什麼。他回過頭,見薛城北依然閉著眼睛養精蓄銳,但嘴角微微上揚。腦子裡一激靈。難不成是真的?但就算是假的,也不妨把這事兒應下來。竟然有一種峰迴路轉的迴雪吹風感。人言可畏,薛城北暗自在心中冷笑。這樣雖然對王理安稍欠公平。
小嚴煞有介事地把楊奇拉過一邊,一臉嚴肅地小聲說道:“我跟你說啊,不讓你知道是爲了你好,你可千萬別跟別人說……”
楊奇見他鄭重其事,更加不屑:“切,什麼了不起的事兒啊。我說?我怎麼說,老孃一個小姑娘,難不成讓我跟別人說我們這兒來了個變態,玩兒女人搞SM搞砸了,弄得渾身都是傷……”“哎喲,你小點兒聲,越不讓你說你說的越來勁兒。這怎麼說都是人家的隱私,你……乖,別鬧。”
楊奇不自覺地又撅起小嘴,一臉委屈:“我當然知道這是隱私,我又不狗仔隊。跟誰稀罕知道似的。再說了,我已經道過歉了,還要我怎麼樣啊?”小嚴終於笑了。楊奇也鬆了一口氣。
她知道他相信了她的話。而他也知道她值得相信。或許她正在裝可愛博同情以避明日之禍也未可知。但他絲毫沒有多想。信任就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雖然他們並不熟悉,只有一面之緣而已。雖然她被抓到在門外偷聽。
越簡單的人越簡單的事情就越容易讓人相信。韓橋此時躺在值班室供醫生休息的牀上,疲憊不堪。頭很疼卻睡不著。薛城北是不是相信了珍妮的話開始懷疑他。還是,真的像他駁斥珍妮的話那樣從來沒對他產生過懷疑。
“無論他做什麼,我都相信他。”韓橋咀嚼著薛城北的話,怎樣都覺得很不是滋味。無奈地嘆了口氣。
白天的醫院像菜市場一樣熱鬧,只差沒有人說一句“生意紅火,恭喜發財”。楊奇對著遠去的車揮了揮手。第一次覺得下了夜班的早晨是這麼新鮮可人。她悠哉悠哉地在路上溜達著,歡樂苦惱的人在她身邊經過,有一團獨特的空氣把她圍住,隔開了這個渾濁的世界。
這時一個熟悉的人影從她身邊經過,她停下來,在腦袋裡的資料庫瘋狂地尋找。終於,靈光一現。是昨天晚上那個人。叫什麼來著……對,周娜。
“周娜!”她連忙回過頭大喊一聲。果然那人停了下來,回過頭,詫異地望著她。
周娜換下了運動裝,白色小洋裝也把她的臉映得好看了一些。穿上了高跟鞋,又比她高出許多。現在更像高高在上的公主了。“你是……那個小護士?”她冷笑著打量她,“怎麼,你下班了還像多管閒事啊?”
“本姑娘今天心情好,不想和你吵架。只是好心的奉勸你一句,你想看的那兩個人都已經走了,你去了也沒用。再說了,那種男人根本不值得你這麼上心。坦白說,你長得這麼漂亮,何必在乎這種人渣呢?”
周娜看著楊奇認真的眼神,一語驚醒夢中人。嘴角忍不住飛揚。楊奇皺著眉頭暗自納悶:有錢人真的很奇怪,被劈腿劈得這麼難看,怎麼還想中了彩票一樣呢?哦……我知道了,她一定是想從中訛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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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玉霞最近幾天和楊俊梅走得很近。局內變動,聽說王建朝有平級調往下縣市的跡象。她心裡怎麼著都覺得不踏實,偏楊俊梅口風緊得很,一問三不知。
“要不然你問問王理安,看看她知道嗎?”飯桌上,何玉霞依然不停地念叨。
“我不去,我沒興趣,你要是想知道自己去問唄。”李佑朗斷然拒絕。他當然不會對父母說,其實王理安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聯繫他了。因爲他好像有悔婚的意思。
“除了王理安,你還對什麼事兒有興趣。早晚娶了媳婦兒忘了娘……”何玉霞白了他一眼,在他頭上戳了戳。他只嘿嘿笑著,再不言語。
李東強終於忍不住,低垂著眼睛不耐煩地說道:“這是人家家的事兒,願意說你就聽著,不願意說你也別瞎打聽。現在老何給抓起來了,局裡麪人人自危,哪個人不是把嘴閉得緊緊的。可以理解。”
“聽說老王跟何局關係挺好的,是不是也快到他了?”何玉霞有些幸災樂禍地笑問。
李佑朗搖了搖頭:“他們的關係其實都是外面做出來的,是大老闆的意思。他作風一項強硬,應該沒什麼問題。”
“強硬……”何玉霞又冷笑一聲,“就強吧,越強硬越沒好下場。就像幾年前那個老薛家似的,那麼牛還不是一夜間讓人給端了……”
李佑朗心裡給刺了一下。他知道她說的是薛城北家,剛想要問,聽到爸爸粗著聲音打斷:“行了行了,別胡說了。你這張嘴,可別出去給我惹事兒了。”他也就閉上了嘴。
李東強混了半輩子,越混越不如意。如今頂了個分線上書記的帽子,卻沒有實權。被擱在一個閒職上。專車接送著,上班除了喝茶,籤籤無關緊要的字,開開可有可無的會,就只有坐等傍晚下班了。日子過得像退休了一樣舒坦。三年前他站錯隊,那時候扶持他的領導在這幾年裡一個兩個接連下馬。如今,再有鬥志,不免有些夕陽難敵的落寞感。何玉霞敢怒不敢言,她冷眼看著楊俊梅眉眼間得意洋洋,渾身不舒服。
何玉霞越想越不服氣,切了一聲:“給你惹事兒?我倒是想給你惹個事兒,就怕也沒人有那個閒工夫去查你個沒用的。”李東強立時豎起眼睛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正要發火時,李佑朗連忙攔著他:“好了媽,你就別給我爸添堵了。”
寶貝兒子竟然站在了她的對立面。雖然那個人是她的親丈夫,那對何玉霞來說都是不可原諒的。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李佑朗,一副“你竟然背叛我”的表情。
兒子真得是一個神奇地生物體,和婆婆一樣簡直是不解之謎。兒子在家中的位置總是會比爸爸還要重要,女人一旦有了兒子簡直可以不再需要丈夫。雖然這個人在名義上繼承的是別人家的血脈。李東強長久以來已經習慣了自己的血脈被這個時不時會發點兒神經的女人當做無上之寶,不可侵犯甚至不可親近。不然她會吃醋。因爲兒子只是她一個人的。
“朗朗,你怎麼能這麼說媽媽呢。我什麼時候給他添堵了,再說了,我心裡堵成這個樣,你怎麼不說關心一下我呢?”她委屈地嘟囔著。
李佑朗噗嗤一聲樂了:“您有什麼可堵的,你是希望王理安她爸被撤了還是高升啊?”
一句話,把何玉霞放在了拔河繩的中間。左右拉扯。她自己也暗自琢磨著:當然不會是高興他高升,不然楊俊梅肯定又會給朗朗臉色看。不過反過來一想,這樣兒子的工作也許更有保障了。竟然不知不覺地嘆了口氣。
李東強白了她一眼,悄聲問:“倒是該想想什麼時候讓安安過來吃個飯。有段日子沒來過了……”李佑朗看著父親的表情有些凝重,坦白他現在不想結婚的話在嘴邊晃了一圈又咽了回去。李東強常年在外,皮膚落得很黑,一到夏天就樸實得像個農民伯伯。或許是膚色黑的人都會自然而然地變得嚴肅不可親近。他看著父親,有種看著包公的膽怯感。更何況,他的眼睛一向很毒。思慮片刻,他小心翼翼地說:“那個……”
剛說了兩個字,李東強打斷:“怎麼了,又鬧彆扭了?”一語中的。
“什麼?”何玉霞終於從獨自糾結的世界裡被拉回現實,簡直驚呼,“又吵架,這個王理安,還有完沒完了啊?!”
他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何玉霞的過分關心總像是一隻揮之不去的烏鴉,可惜他不是滿人,心裡只有泛著難以抑制的厭煩:“媽,你怎麼就不盼著我倆點兒好呢?”
何玉霞撇了撇嘴,終於不說話了。沒想到還是李東強開口:“是不是我們上次被話說重了,讓你擔憂了?”知子莫若父。李佑朗沒有說話,似乎默認。
李東強嘆了口氣,把碗筷放下,端起他的老茶杯:“上次那個姑娘的事情,咱們家做的欠妥當。安安心裡不舒服是可以理解的。你是男人,應該有這份兒擔當。結婚是人生的大事,咱們家不是隨便的人家,我們既不希望你一時衝動更不想你畏首畏尾,你是男人。應該有這份兒膽量。安安和你在一起總有個七八年了吧,上大學的時候,你最後聽了*話報的北京的學校,安安沒哭沒鬧一直等著你,你媽有個病有個痛的人家也常來關照。你是男人,應該有這份兒仁義。”
你是男人。三句話,李佑朗心裡被刺了一下。李東強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跟爸爸說實話,是不是突然覺得結婚是件大事,一下子被嚇住了。”他低著頭,苦澀地笑。“我是覺得我現在還沒有工作,也沒有資格說結婚。”
何玉霞眼睛裡泛著淚光的握著兒子的手,滿心欣慰:“兒子,你能說這話就說明你長大了。媽媽就很開心了。不過你放心,你想做什麼,我們都支持。”李東強眉頭微皺,他擡眼看著她,總覺得她這話說的好像和他想的並不是一個意思。
他不是不知道,何玉霞自從知道周娜在北京有過硬的關係之後,明裡暗裡都不停地對她表示好感。他曾經偷偷地打聽過,周娜的媽媽叫姜琦,說起她的人,十個人中間有八個人都會暗含深意地微笑。聽說也是在北京。
北京。李東強對大城市並沒有任何憧憬,不像何玉霞總是覺得:大城市的月亮裡裝的是嫦娥,而濟州的只剩下了桂樹和兔子。他倒是希望李佑朗可以在自己的身邊,或者繼承自己的衣鉢,或者有一番自己的作爲,都無不可。濟州這幾年確實發展緩慢,有發展前途的福利待遇好的機關企業都承壟斷之勢。但這樣總還是有好處的,那就是關係網。財能通權,權可生財。未來的事誰又能說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