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總是熱衷於找一個藉口讓自己相信一件事情。即使是一個蹩腳的理由也無所謂,勸說自己直至相信。這是個簡單的事情,不需要學(xué)習(xí)從小在父輩那裡耳濡目染的。
珍妮對王理安的推斷沒有下任何評語。她沉默了很久,一大杯紅酒一仰而盡說道:“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說吧?!闭f吧起身有些晃盪著走上樓,簡直走不成路要扶著牆才行。王理安尷尬地站在原地,看著珍妮消失在轉(zhuǎn)角處。房間裡一下子空了下來,投影儀射出的光圈先呈現(xiàn)出星星點點的灰塵浮在空中。電影屏幕上男女主角正在接吻,她有些忐忑不安。
薛城北在剛剛好的時間打來電話,王理安放大了電影的聲音躲到廚房接電話。開放式的廚房,在這裡正好可以觀察到二樓的動靜。
“怎麼樣?”王理安嘆了口氣。薛城北便明白了。“她不同意?”“只說明天再說?!毖Τ潜毙难e一沉。明天人就清醒了,哪還有可能同意。女人多是衝動的,如果不能趁她在能衝動的時候勸她決定,便是失敗了。
“你沒跟她講明白嗎?”薛城北有些責(zé)備的語氣。這原本就是王理安的想法,告訴給薛城北之後他還很驚訝也非常讚賞。王理安側(cè)著身子看著電影裡面的兩個人正在纏綿浪漫,心裡一刺?!澳憬涛艺f的,我都說給她了,但是她好像一時還接受不了的樣子?!薄澳悄憔徒又f啊?”“說什麼?”薛城北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就是跟她講大老闆外面還有別人的事情?!薄澳侵皇遣聹y,又不是事實?!薄盎馂?zāi)的事情也不是事實?。 ?
電話裡又陷入了沉默,薛城北緩了緩才意識到自己太沖動了。“對不起啊,我是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而且這件事只能你去辦了,她很喜歡你,一定會聽你的,如果是我出面或者其他人她肯定有戒備心的……”“太晚了?!蓖趵戆驳统林曇粽f著。薛城北聽出了她的漫不經(jīng)心。失望地嘆了一口氣,停止了漫無目的的踱步。
“什麼太晚了?”“她已經(jīng)不相信我了?!?
像世界盃決賽的最後點球,或許起腳的那一刻就能覺察到這一腳的力度與角度的偏失,只不過再及時的覺察都是遲到了的。
第二天天亮了,女主角纏著白色牀單站起身,明朗的陽光照射在她的身上,男主角性感的手臂在背後環(huán)著她。王理安靠在冰箱前看著,背後一陣一陣泛著冷氣。
一件事只要是牽扯到王理安,薛城北一驚下意識地最先想到的就是懷疑。這次也不意外。雲(yún)南的時候她閉塞地簡直像紅酒瓶上的木塞。只要不拔動,就安然地塞在那裡。即使拔動,還要費一番力氣。會不會是她沒有用心,纔會輕易被珍妮識破。也不是可以抱怨的時候,薛城北也就沒有再說什麼。
“那王理肇那邊有什麼消息嗎?”薛城北好不婉轉(zhuǎn)地問道。
王理安眼睛裡只有男主角勺子裡的巧克力醬。女主角櫻脣翹起,含住了一口滿滿的浪漫?!班??”好像聽到薛城北說了什麼,但又不那麼真切。“我是說你哥哥有沒有說起什麼?”王理安怔了怔,才聚精會神地說道:“沒有,他現(xiàn)在一直在幫忙處理蔣嚴的事情?!毖Τ潜边t疑:“蔣嚴的事情有什麼好處理的。他都已經(jīng)移交了?!币矝]有想到這時候王理安已經(jīng)倒戈,打算做兩邊的生意。
“你那個投資人代表有沒有好好調(diào)查一下,不要這麼輕易地就相信他了。我昨天看見安江大樓已經(jīng)動工了?!?
“這個你不用擔心。”薛城北信誓旦旦。王理安也不好說什麼,她不停地告訴自己。反正該說的她已經(jīng)說了,薛城北應(yīng)該有自己的判斷能力。如果他真得出了什麼問題也和她無關(guān)?!邦A(yù)先的百分之三十的錢應(yīng)該很快就會打過來?!薄敖o安江的錢你準備好了嗎?”“嗯,當然。”“都是你自己的錢?”“是啊,那可是哥哥我的老本了。呵呵……”王理安心裡一刺。眼前似乎已經(jīng)看到了王理肇父子倆在家裡數(shù)錢的畫面。薛城北求勝心切,如此簡單就命懸一線。
“那個合約,你沒有再看看?”薛城北發(fā)現(xiàn)今天王理安對於他的事情非常感興趣,笑道:“怎麼,你還不放心我啊,專業(yè)律師在呢?!薄笆召徶崛绻Y金沒有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到齊,那麼先付的錢也就拿不出來了,你還要承擔責(zé)任的。”“我知道啊,你今天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薄芭?。”王理安含糊地說道,“沒什麼事情,就是覺得……風(fēng)險挺大的?!薄澳闶切奶坼X???”王理安笑了:“是啊,挺多的。”“放心吧。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你想這麼多也沒有用。”薛城北一如往常地將她當做毛絨玩具一樣拍拍頭放在枕頭邊。
爲什麼不直接告訴他,那是王理肇給他使得詐。很久之後王理安獨自坐在陽光中,也會問自己。那個時候爲什麼不告訴他。如果他早知道了,事情會不會變成另外一個樣子。她會過怎麼的日子,身邊來往怎樣的人。一定會是另外一種樣子。如果他早知道了……
如果他早知道了一樣會去找另外的投資人,他一樣不會輕易放棄安江。安江就像一顆盛開的罌粟,薛城北中了它飄在風(fēng)中的毒。他太想成功,太想證明自己,也太不願放過自己了。
王理安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十一點半了,自己都嚇了一跳。按照蔣悅營的話,她這一兩天就會來濟州。她慌忙地從牀上提起來,腰重地有些難受。她一邊刷牙一邊轉(zhuǎn)著圈地扭了扭。或許是昨天吃多了,晚上又傷神晚睡,就算一覺醒來到大中午,但還是渾身難受。彷彿在每個關(guān)節(jié)都掛了鉛球一樣。
“你終於起來了?!闭淠荽蜷_門,看到她匆匆忙忙的換衣服。“你要去哪兒?”“我回酒店看看?!?珍妮神色很輕鬆,竟然也沒有因爲昨天晚上的事情而尷尬。王理安背對著珍妮,心裡又開始有忐忑的感覺??傆X得是有什麼事情要發(fā)生。她神奇的第六感又開始作祟,這種感覺不是她希望的。
果然,珍妮淡淡一笑,說道:“既然你起來了,我就叫你媽媽過來吧。”王理安還在套裙子,心裡咯噔一下。簡直是驚呼:“誰?”楊俊梅已經(jīng)走進來了?!霸觞N,你還不願意見我?”她冷冷地看著王理安,皺著眉頭面無表情。
王理安瞬間手腳冰涼了一半。
珍妮禮貌地讓出去?!澳銈儖鷥簜z好好談?wù)?,我就在樓下。也到中午了,準備些吃的,一會兒下來吃飯。”楊俊梅連忙轉(zhuǎn)過頭殷勤地笑應(yīng)著。她從前是不願意和珍妮有什麼牽扯的,但現(xiàn)在人家是好意,她也不好回絕。這一來才發(fā)現(xiàn)珍妮還真如傳說中的那麼親切可人——果然狐貍精都是有一套的。
“你說說你,從來不跟那好人一起,從前是什麼安赫陽蔣悅營的,現(xiàn)在換成這種人了……”珍妮關(guān)上門就聽到楊俊梅壓低了聲音埋怨王理安,聲音越來越遠,像是在房間裡走動著。珍妮的手從門把手上滑落。楊俊梅客氣熱情的笑容還在她眼前停留著。她苦笑一聲,一步一步走下樓。她其實是應(yīng)該早就習(xí)慣了,爲什麼突然又在乎起來。珍妮看到門口豎著的地毯。紅酒漬像處女的血一般刺眼。
匆忙收拾的殘羹還有油漬留在桌面上,迎著陽光一覽無餘。她拿起桌布把桌子擦乾淨,站起身又晃了晃。宿醉還沒有清醒。擡起頭又被鏡子抓住,眼睛裡看到的是一張蒼老的臉。她緩了緩,站直了身子。不一樣了。眼神閃動。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不一樣了。是老了嗎?說不出來。
珍妮故意用手擠壓著臉龐做鬼臉——從來不敢做這樣的動作——自然生出許多皺紋來,以爲會好笑可愛,但乍一看見卻被嚇了一跳。沒想到這麼醜。
女人就好像是一張白紙,平端著就光滑潔淨,一旦不小心皺過一次便再能撫平。此刻的珍妮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張被人攥成團扔掉的廢紙團。也只有她自己還肯花力氣撫平。
她是一個人人唾棄的情婦,她擁有著不屬於她的東西,她活該當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楊俊梅還肯接她的電話見她來她家,她就應(yīng)該高興了。
珍妮深吸了一口氣。胸口刺刺的疼。洗乾淨桌布,重新走回去用力地擦桌子,用力再用力,胳膊馬上痠痛了。她恨自己爲什麼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嬌嫩的好像是千金小姐一樣,其實她算是什麼啊。就是這塊桌布。
珍妮恨恨地將手裡的桌布扔出去。飛出去的小花布砸在牆上留了個髒印子。珍妮當下心裡一驚,最先想到的竟然還是:不好,如果他回來看到一定會問的。珍妮愣愣地看著那牆上的印子,淚打溼了她的心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