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強看到門口放著一份北京來的郵寄信封——確實也難爲薛城北，做事實在周全——標明是周娜的包裹。他有些疑心，又想表現地民主開放，不干預後輩自己的生活。他把包裹放在門口，但出入往來只無限放大在他一個人的眼睛裡。
老同事都打趣他，現在發達了，老婆孩子都去北京，也沒有人“管”他。何玉霞果然一個電話都沒打給過他。他從旁邊城區公安局的食堂買了中午飯，渴了才發現家裡已經沒有熱水了。他嘆了口氣，走進廚房，鍋碗瓢盆已經堆滿了水池。
之後得知北京發生的事情後，李東強一怒之下將家裡的碗盤全部摔在地上碎滿了一地。
李東強看著桌子上的包裹，越發好奇。本能地拿起來看了看，舉到太陽下，也看不清。會不會是姜琦寄來的，心中一動。
站起來對著門前的穿衣鏡，覺得自己老了許多。
聽說王理安回來了，不知道是去了哪裡。想到了，竟然就真得遇見了。不只是王理安一個人，還有珍妮。
李東強愣了一下，想趁著她們沒有發現他，先躲過去。沒想到就聽到了珍妮喊他的名字。“李哥，忙啊。”簡直是女巫的聲音。他笑呵呵地回過頭：“哎喲，這麼巧。你們這是出門剛回來？”他看到珍妮手裡拿著一個旅行包。王理安有些羞澀地躲在珍妮身後。看得出她不太希望和李東強交流，滿臉尷尬，悄悄地用手拉著珍妮的衣服。但是珍妮卻視而不見。王理安只好裝作看手機。李東強掃了一眼，看到王理安換了一個新的手機，是李佑朗一直想要的蘋果手機。後來是周娜送給他的。
“這麼巧，李佑朗回來了嗎？”
王理安聽到珍妮這樣問，簡直和李東強一樣震驚。
“哦，他在北京呢，剛回去幾天。”
“他沒去度蜜月嗎？”
“哦。沒有。”李東強有些尷尬，乾笑了兩聲，向前走了兩步，打算就這樣結束這段不可能開心的對話。
珍妮意識到了，她笑了笑，幾乎是望著李東強的背影徑自自言自語：“哎呀，真是不容易。還是小孩兒呢，結婚以後還要應付這麼多事兒。”
說完，她回過頭，帶著王理安回家。
通常，她是不會走進這所大院的。她不屬於這裡。
“你有沒有鑰匙？”她突然回過頭問了一句。卻看到王理安還是惴惴不知所然。都沒有聽到她說話。
“安安，我在跟你說話。”
“嗯？”她仍是一愣。
“你在想什麼？”珍妮隨著王理安機械式地走進樓道，輕聲問道。
王理安突然站住了，認真地看著她，問道：“你爲什麼要跟他說那些話？”看得出她在控制自己的情緒，珍妮微笑著拍了拍王理安的肩膀，解釋說：“你先回家吧，找個機會，我會告訴你的。”“可我現在不想回家。”“可是你已經到了家門口，這麼多人看見你回來了，你不能過家門而不入吧。”珍妮猜想或許是見到李東強的原因，她沒辦法去面對自己的父母。她緩了緩，繼續勸說：“安安，你不能永遠不回家吧。這裡住著的是你的爸爸媽媽，無論什麼時候，她們都會原諒你的。”
王理安突然皺了皺眉頭，用懷疑的眼神看著珍妮，這讓她很不舒服。珍妮小心地問道：“好，那你告訴我，你現在想去哪兒呢？別告訴我你想去找薛城北。”
“爲什麼不能？”
珍妮深呼了一口氣。她並沒有想做知心姐姐的想法，但是卻有一個大問題擺在她的眼前。
“安安，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像個小孩子一樣處理問題。”說完，她看見依然是倔強的一張臉面對著她。珍妮向後退了兩步，像是保護自己一樣抱著雙臂，“安安，你這是對我不滿嗎？”王理安一副吃驚的樣子：“當然不是。”
“不是最好。但是你也知道，我家也不能住了，那我們要去哪兒呢？”
王理安從包裡拿出一張房卡。是一張東郊喜來登的房卡。
珍妮有些驚訝，不是因爲酒店。而是驚訝於王理安貌似有著自己的計劃。她不知道這個計劃是什麼，甚至連這個計劃的存在都不清楚。她平復著情緒，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
“去北京之前就有。”
“誰給你的呢？”
“薛城北。”她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眼神中漫漫溫情又羞澀閃爍。珍妮心裡一動。或許關於愛情。看著王理安這副深陷愛情的神情，她懷疑自己想多了。似乎就要看到真誠的付出與悲涼的回報。好像所有愛情小說中一樣。
“你想住在這裡？”
“對啊。”王理安終於開心地笑了，挽起珍妮的手臂大步離開。“哦對了，去北京之前我們和志清通電話了，他還提起你了呢。”珍妮心裡給刺了一下。只是這一刀下地有點兒重。王理安看著她神遊的表情，笑了笑“你知道小嚴就是志清，志清就是小嚴，對吧？其實你早就知道。”
七月正濃。濃到像是在嘲笑人們的自以爲是。總以爲熱過去就會下雨，下了雨就會涼快。但怕熱的人總會在熱的地方遇到持續不斷的熱。這熱便是麻煩。
人說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就真得只剩下自己了。
何玉霞出去買菜。李佑朗出去上班。周娜躺在牀上，覺得後背癢得不行。她也已經很久沒洗臉洗頭了，心裡悶得不行。喜怒哀樂總是在分分鐘轉換，就像換電視頻道一樣簡單。她從來沒有看這麼久的電視。
竟然在看到白胖醫生的時候，心裡有了些許欣喜。
“現在沒有人了，你可以告訴我關於手術的問題了。”
白胖醫生笑著搖搖頭：“關於手術的問題，我已經和你解釋過了。我實在不明白您爲什麼這麼問？”
“我根本沒有懷孕。”
白胖醫生好像準備好了一樣——反正周娜是這樣想的。又拿出了B超圖、CT照。“周小姐，這些材料我都已經給你看過了，您的家人也都認可簽字了。如果您真得對手術有質疑的話……”“你不用跟我看這些，這些根本不是我的，你以爲我什麼都不懂嘛。我沒有懷孕！因爲我根本就懷不了孕！”“那您的家人可不是這麼跟我說的。”
周娜冷笑一聲。“這些問題我沒必要跟你解釋。”
“那需要我和他們解釋一下嗎？”
白胖醫生很坦然，眼神堅定地看著周娜，絲毫沒有躲閃。
四目相對，峙若兩軍。
周娜沒辦法。像要窒息一樣。
白胖醫生見她沒有再爭論。輕笑一聲，問她：“你爲什麼說自己不能懷孕？”
現在輪到周娜怔住，竟然也猶豫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睛，回答：“我在醫院做了檢查，後來醫院的人還給我打電話推薦治療方案。”
白胖醫生皺了皺眉，遲疑了一下，又問道：“你是從哪家醫院做的檢查？”
“博大醫院啊。”
“你說是他們又給你打的電話讓你治療，就像推銷一樣？”
“對。”周娜覺察到白胖醫生的懷疑，小心翼翼地判斷他話中虛實。
他笑著搖了搖頭，好像剛剛破解了連字遊戲，豁然開朗的感覺。這卻讓周娜陷入了新的懷疑漩渦。“那這就是不可能的事兒了，你肯定是讓人騙了。”
“怎麼不可能？！我那天剛從他們醫院出來就接到了他們的電話，說是客服調研，而且態度非常專業。”
“那她用的私人電話還是公用電話？”
周娜心裡咯噔一下。“好像是私人電話。”
“就是普通的手機號，是這個意思吧？”
周娜沒有回答。因爲她根本無需回答。他不過是坐實了她心中所想而已。白胖醫生輕笑，說道：“你想想醫院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情，別說緊緊是去檢查的病人，就是治療出院的病人，每天這麼多，怎麼可能忙得過來……”
“可是檢查報告不會有假吧？”她還在掙扎。
“那有沒有可能是結果有誤的呢？”
周娜怔了怔。蒼白地不停重複：“不可能，不可能……”
“你有沒有去別的醫院再做一個檢查？”白胖醫生繼續盡職盡責。
周娜搖了搖頭。“我沒想過，我……我知道我……我之前打掉過一個孩子。”她微微顫抖著，眼睛惶恐地左右轉動，像是在回憶思考。像變臉一樣，換上了一張怯懦不知所措的表情。
白胖醫生輕輕一笑。倒是不慌不忙地勸解道：“周小姐，畢竟那都是過去的事情多想無益。再說您也有一個這麼愛您的家人，丈夫婆婆都對您這麼好，以後還會有別的辦法的。好了，您就休息一下，保持心情愉悅。那我不耽誤您休息了。有什麼事兒您再通知我。”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周娜的病房。周娜是何反應已經不重要了，他已經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簡直像打了一場仗一樣，他剛剛從敵人的後方潛伏而歸。輕鬆地長舒了一口氣。他走進電梯，迅速撥通了一個號碼。
“老韓啊，還真有你的，她果然開始懷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