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一查查了許多天。業務分成“統一管理，統一發放”，王理安只想著反正錢少不了就行了。也就沒有說什麼。又不是隻針對她一個人。牛姐說下一個要查的就是美妮。先查她是因爲她的賬最多。王理安竟然有些沾沾自喜的感覺。
週一早上，程曉華又開會。
“今天這個會議主要是對之前工作的總結，以及對未來的展望。”
王理安一看見程曉華人模狗樣的紙上談兵就覺得好笑。畢竟還是小地方上來的，他在開會發言的時候總是忍不住緊張。美妮前幾天和他一起參加集團會議——特意帶上漂亮女下屬給他撐面子。結果美妮氣哄哄地回來?！叭绻麓卧僮屛液退黄鹑ラ_會，我就去死！”說他除了拍馬屁，傻笑什麼都不會了。王理安覺得他是因爲太看重所以難免緊張。
“上週我們對兩年來的業務成績進行了清算。從今天開始所有人的業務量全部清零。同時我們的業務分成不會在各人上顯示了，全部歸總統一發放。也算是一個激勵吧。是吧……你看著人家手裡的鈔票多，你的少，你要是不覺得丟人，那別人也沒辦法了。是吧……大家都知道楊經理因爲身體原因已經正式辭去了旅行社的工作，現在鍾經理也新晉加入。我聽說有人在私下說程經理這是要大換血啊。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們。沒錯，我就是要大換血。任何員工如果不能爲公司的成長付出努力就不能算是一個合格的員工。更何況我們旅行社現在正大步伐地前進著，不管什麼原因，如果誰不能跟上步伐，就算是小進步也是退步。第三產業是朝陽產業。我們決不允許有一片烏雲的出現！”
“另外，實行這個政策還有一個原因。大家也都知道前一段時間集團財務結算中心對我們公司的賬務進行了整理檢查。他們對我們前面實行的財務管理非常不滿意。人家直接說了，如果不能做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整改方案，那工資也不要發了，工作不要做了。先整理好再說?！蓖趵戆睬那目戳伺＝阋谎?。她面無表情地聽著。想來也是，她根本沒有必要有任何負擔。照章辦事，反正她也快要調走了。說不定明天就不來旅行社工作了。
想到以前找她簽字打錢的時候她總是說。“這個字可不是隨便籤的你知道吧。這上面簽上了我的名字就算我不在旅行社工作了，該查我的還是查我。”
現在正好，在她沒離開旅行社的時候就查清楚。在未來上班喝茶看報紙下班尋歡作樂的生活中不用擔心有人拿著旅行社的單據找到她。再去解釋陳年舊事。
“所以，未來一週我們的工作就是整理前面冗雜的遺留問題。整理好了之後再起步。一週之後我們將舉行一個員工評價會議，在那次會議中名次墊底的員工將會被勸退。所以，還是那句話。沒有進步的人在我們這個蒸蒸日上的集體中將不會被容忍。之前楊經理在的時候，有些人仗著自己家裡的關係，業務上的能力倚功造過，目無規則，不成樣子。我接手以來，每個人的表現我都看在眼裡，大家心裡也都有數。誰是我們集體的功臣，誰是我們集體的毒害。一個星期的時間，總得有個結果！好了，牛經理，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沒有了。”
“那鍾經理哪？”
“您說的已經非常全面了。”
“那行了。散會?！?
王理安腦子裡已經空白一片了。整個辦公室裡瀰漫著一種白色恐怖。連凱特臉上都掛出了不滿。
艾薇低沉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片刻她走進經理辦公室。這個動作很刺眼。沒過一會兒艾薇出來了，落落大方地走出門。沒有任何表示。
美妮依舊該做什麼做什麼。王理安嘆了口氣。她的辦公室永遠是這個樣子，勾心鬥角，暗流涌動。她其實很想像別的大學畢業生一樣每天風風火火進進出出，哪怕沒有多少技術含量，只要讓她動起來，有種活著的感覺就好。
她受夠了這種猜來猜去，陰來暗往的工作了。如果不出差就永遠在這個四方屋子裡。今天聽說誰家升職了，明天聽說誰家攀高枝了。百無聊賴。
她的青春，這段珍貴的可以被容忍錯誤和無知的青春很快就會過去。等她不再是一個大學畢業生，社會就會用另一個眼光看待她。她沒有理由說“不會”，沒有機會再去接觸一項新的工作。沒有家人沒有朋友，那樣的世界對她來說就是真空的。而她就是那顆細菌，很快就會被殺死。
王理安已經聽話地在這家表面風光的政府機關下屬企業等了兩年。等待著哪裡的關係沒有過硬，可以給她擠出一個鐵飯碗的機會。
這兩年裡，除了猜疑和鬥法，她沒有學到任何生存經驗。王理安突然想到，如果她換一個工作。不，僅僅是脫離父母隻身站在社會中。她就會淪爲一個無謂的箭靶，成爲別人功成名就的道具。
她除了做旅遊其他的什麼不會?？墒抢钣永什幌矚g她做旅遊行業。
清算結果她的業務量是第一名。王理安此刻一點兒都不爲程曉華所謂的員工評價擔心。就算她是倒數第一又怎麼樣呢，程曉華沒有膽量開除她。她這樣想著。沒錯，王建朝是離開了市局。但她大伯還在，她們家的關係網還沒有斷。程曉華不會傻到得罪王建昭。
總有一個人會是倒數第一名。不可能是鍾濤或是美妮。不可能是財務。不可能是凱特或是貝蒂——貝蒂的新男朋友在政府工作。不可能是她。就只剩下艾薇了。怪不得艾薇會那麼著急。
艾薇沒有過硬的人脈，也沒有充足的業務量。程曉華必須給自己找一個臺階下，艾薇必然首當其衝。王理安心裡不舒服，涼絲絲的。嘆了口氣，愣起神來。
直到美妮又一次把同業雜誌扔在她身上?！澳愕氖謾C上該裝一個擴音器，你整天沒事兒在想些什麼??！”
王理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個陌生電話。她接起來。“親愛的，是我?！绷至盏穆曇簟?
“是你啊，這是你的新號碼嗎？”
林琳笑了笑?！安凰闶牵阋膊挥么?。你在哪兒??？”
“我還能在哪兒，上班唄?！?
“我要走了。你能來送我嗎？”
王理安愣了一下。“你要去哪兒??？”
“你來了就知道了啊?！?
“現在嗎？”
“是啊，怎麼，不方便嗎？”
“我這兒最方便的就是時間了。你說吧，我去哪兒找你啊。”
“你就在公司門口等著吧。一會兒過去接你。”
“哦，好吧?！?
真的要走了，王理安本來就微微沉重的心情更加重了些。悶悶地不想動。又不能不動。她站起來走進經理辦公室。她沒有心情編一個理由，索性說。我去機場送一個朋友。
程曉華愣了一下?？粗?。許久才點了點頭?！靶校グ伞Ｒザ嗑茫俊?
“去機場……應該也就是幾個小時吧?！?
上班也不過幾個小時。程曉華心中冷笑。卻也懶得和她理論。“去吧，路上小心。”
王理安皺著眉頭走出來。看見凱特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才明白自己也做了同樣一個刺眼的動作。她笑了。她的事情微不足道，無關任何人的利益，卻奇怪地引起別人的注意。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王理安想到自己剛剛還在納悶艾薇去程曉華辦公室，也思慮過。搖了搖頭，簡直是個莫名其妙的怪圈。想起以前在書裡看過的一句話，只有自己生活空乏的人才會好奇別人的生活。
現在想起來應該也不算晚吧。
她悄聲跟美妮報告了一聲，便拿起包走出門。美妮囑咐她一定要早點兒回來，不然不好看。她應著。好歹還有美妮是真的關心她。她已經很滿足了。
不知道林琳要去哪裡。一陣悲傷的風吹起來了。像畫家手中的畫筆已經沾滿了顏色，一點一點塗在空蕩蕩的畫布上。王理安的心情慢慢變藍。
突然就想到了她們剛認識的時候。林琳站在安赫陽和蔣悅營身後，眼睛裡充滿好奇地打量著她。幾分鐘後，就挽著她的手笑著說：你的眼睛真好看。能不能借給我啊。哈哈。
王理安獨自站在街角不自覺地笑起來。笑聲警醒了自己。還好，旁邊沒有人。等了很久都不見任何車輛在經過她的時候有停下來的慾望。
她等的無聊。拿出手機，纔想起已經很久沒有和李佑朗聯繫了。自己也嚇了一跳。前幾天忙著整理她的票據單子，忙得昏天暗地。好像一眨眼的時間，卻過了這麼久。只是李佑朗也沒有聯繫她。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生氣。她熟練地按出李佑朗的電話號碼，猶豫了片刻。腦袋裡空空的想不出要說的話，但是卻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他們需要這個電話。終於按下去。
響了很久李佑朗接起來。他的聲音好像很累的樣子。
“你在哪兒??？”
“哦……我在……我在外面。”
王理安皺了皺眉。依然是那個聲音在告訴她。他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