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萬零四百五十一，三萬零四百五十二，三萬零......”空靈的聲音在四周瀰漫開，不知疲憊的一聲接連一聲的呢喃，芳草算了算，無力的勾起脣角，整整百年了，自己被鎖在往生海底整整百年。

在最初的三十年裡，寂寞與絕望幾乎要讓她奔潰和瘋狂，沒有人能夠想象得到身邊只有海水流過指尖的冰冷觸感的淒涼，也沒有人想象得到永遠看不見曙光的絕望，人間百年，大夢一生，而她，卻是在這冰冷寂靜的海底孤獨的守望了百年。

芳草呆呆的伸出自己的手，不禁恍神，一百年了，可是對於自己這個不老不死的怪物來說，又算得了什麼，她的容顏與百年前無異，時光彷彿不曾流逝過，似乎昨天她才滿心荒涼的從誅仙臺上被逼的縱身躍下。

往生海，慈悲的包容一切罪惡，卻也讓她永生永世獨嘗寂寞的澀味。她感覺得到往生海水從指間流淌而過，她感覺得到指間的絲絲涼意，像是絕望苦澀的淚滴，但是她卻感覺不到海面上的萬丈金芒，感覺不到陽光的溫度，如果不是每天在往生石上刻下的印記，她幾乎快要忘記了時間的存在。

光壁依舊百年來日復一日的流轉著淡淡的光暈，看似透明，然而芳草卻知道無論她如何努力都是破不開那層結界的，那是仙界四大法力最高強的人同時下的結界，只是爲了鎖住她，她又是何德何能啊，而那四人中，還有一人還是昔日寵愛自己的師父，即便是過了百年，她也依然記得初見時眼波瀲灩，溫柔繾綣的少年，可到了最後卻變成面無表情的冷冽。

明知苦果又如何，她義無反顧。

魂飛魄散又如何，她毫無所懼。

百年孤寂又如何，她甘之如殆。

可她最怕的，卻是師父的傷害，他的一句話就足以讓她落入地獄的最深淵，永世不得超生。無妄殿裡無妄的修煉，往生劍刺穿身體鑽心的痛楚，誅仙臺上戾氣入侵，撕心裂肺的感覺，到頭來都比不過他的冷情，師父說，他的傷看不到卻感覺得到，日日侵蝕著心肺，日日煎熬，世人謂之心傷，而她又何曾不是呢？

即使往生海底的百年幾乎讓她忘記了時間，忘記了一切，可是唯獨師父最後面無表情的臉，悲憫的眼神總是想起便扯起一陣陣的疼，比任何身體上所承受的疼痛更令她絕望。因爲他寵溺的雙眸，因爲他懷裡永遠淡雅的馨香，因爲曾經落在發間的輕吻，因爲曾經被捧在手心呵護著的無憂，所以不願相信最後的他會是那樣的冷漠，彷彿她從不是他最疼愛此生唯一的小徒弟，而他也不是眉眼溫潤如皎月朗朗，偶爾捉弄自己卻總又是寵溺的包容自己的師父。

如果不曾對我那般好，又何曾惹來這般心碎。

芳草似哭似笑，呆呆的起身，恍神間指尖突然凝集了一滴淚。

壓在心頭百年的愛戀，化爲絕望後世間最苦澀的淚。

往生淚，前塵事。

腦海中浮現出帷幕般的往事，一幕幕恍若昨日，只是當時的戲中人何曾料到過今日的淒涼？

輕輕闔上眼，大夢三生，夢醒才發現原來冥冥中早已註定，你是我躲不掉的三生劫，菩提往生，浮屠一世，末了卻換不回一個和你相守的婆娑劫。

古有云，神哭，天地同哀。

往生海底海水洶涌翻卷，頃刻間原本澄澈蔚藍的海水變換成詭譎的幽幽墨色。海水倒流，天象異變，六界註定又是一場浩劫，可這一切，都是你們逼我的！

三生三世，你終究還是我命定的劫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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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爲了愛，我可以放棄一些什麼，包括我的生命?！?

“即便魂飛魄散，永無輪迴，我也依然愛你，依然無悔，你只管安心，只管永世無憂的活下去，只是...請你偶爾還能記起我曾愛過你?！?

“我從不後悔愛上你，若有機會重來一次我依然會選擇這麼做，我不——後悔！”

“再見了，記得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

往生海，誅仙臺，前塵往事如飄渺雲煙，又有誰還曾記得當初那個笑靨如花的美麗女子在那兒一躍而下，化爲六界中的浮塵和一滴苦澀的淚，落入慈悲的往生海底，明明是六界中最慈悲的地方，超度世間一切生靈，然而那樣傾城絕代的女子卻也是在這裡香消玉損，永世沉寂。

魂飛魄散，永無輪迴，永無超度，那樣的笑臉一眼萬年，只是如今又該何處追尋。

誅仙臺上她笑的一如往日那般，輕輕勾起的嘴角讓四季蓬勃生輝，沒有怨恨沒有絕望，帶著眷戀的雙眸中是大徹大悟，還有無怨無悔。

“我從不後悔愛上你，若有機會重來一次我依然會選擇這麼做，我不——後悔！”

轉身，她依舊笑著，可是卻那樣義無反顧的縱身躍下。

誅仙臺，沉寂了千年的戾氣再次興奮起來，頃刻間那絕代風華的女子便化爲了縷縷青煙。

你有沒有深深的絕望過，上窮碧落下至黃泉，永生永世再也尋不到那個能讓你心動能讓你沉淪的笑臉，即便他是高高在上的上仙，世人膜拜的掌門，六界之中的翹楚，四海八荒的尊者，可那又如何，最後的最後，他想要的只是她初見時如花般無憂無愁的笑靨。

浮華往事如雲煙過，唯有心底那排山倒海般的絕望幾乎要將他湮沒。

“姬凝！”

是夜。

一聲急切的呼喊，帶著無盡的愛意打破了一地寂寞，男子支起身子，藉著微弱的夜明珠散發出的柔和光芒，那分明是少年模樣，然而幽深的眼底卻滿是滄桑與絕望。慘白的臉色浮現出無力的神色，還有...濃濃的懺悔，透明的幾乎毫無血色的脣緊緊抿著，然而那微微的鬆瀉卻依然流露出他內心的哀怮。

男子沉默著起身，打開窗，濃黑的夜色如同傾倒的墨汁瞬間瀰漫一室，漆黑的夜恍若一張巨大的帷幕，天上沒有星子更沒有月亮，幽深的像是永遠沒有盡頭，又恍若一個悲憫的仙者，包容世間一切罪惡，即便黑暗的盡頭的邪惡的淵源，但黑夜消散後迎來的卻是黎明的曙光，象徵著希望的萬丈金芒。

男子望著天空，表情卻像是陷入悠遠的記憶中，不知爲何，那樣幽深的夜色令他想起一雙眼睛，初見時純澈透明的眼睛，大徹大悟後無悲無喜的眼睛，原來，一直都是那般善良，悲憫的包容一切，幽深的一如瀰漫的寂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