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旁的蓮見微微皺眉,今年因爲神器頻繁被盜,自己和師弟都無心顧及仙界大會之事,仙界大會的弟子名單都是交給九大長老一手操辦的,沒想到他們竟把那個小丫頭也算了進去。
只是名單在他們手上,眼下的情況若是不說,誰也不會知道還有個芳草,這個長老又爲何非要這個時候節外生枝。芳華山如今只有兩個弟子進入了決賽,繚繞和玉澤玄的比賽他雖未看,卻也能猜出定是玉澤玄有心放水,若是再除去一個芳堇,即便芳華山是東道主,也免不了最後被其他仙門嘲笑。想到這裡,蓮見強壓下怒火,語氣陰沉:“芳草雖是掌門座下弟子,但前不久已失蹤,此次仙界大會並不算在內?!?
“誰說她失蹤了呢?”
突然看臺上又有聲音傳來,陰測測的聲音令人後背發涼,衆弟子四下張望,卻並未看到聲音的來源。
芳堇擡起頭,目光如炬。
“啊,是芳草!”突然,人羣中有人叫道。
鳶尾知道這個時候,蓮碧上仙定是不在芷芳齋的,芳草失蹤後一直下落不明,鳶尾也說不清自己的心底究竟是難過佔了多數還是慶幸佔了多數,只是她知道這次仙界大會是她唯一能夠有理由陪在他的身邊的機會了。
今年是她來芳華的第五年了,這次仙界大會,她是無論如何都要拜到師父的,不然就只有離開芳華了。芳華山每年都在不斷招收新弟子,十個班的弟子走了一批又換上一批,而她卻從五年前期盼到如今,只是爲了能夠成爲蓮碧上仙的弟子。
山上幾乎所有弟子此刻都在校場那兒看比試,一條小道曲徑通幽,芷芳齋裡寂寥冷清,鳶尾熟門熟路地叩開門扉,一路繞過花草山石,突然她的腳步生生頓住,目光落在七彩澗旁一抹綠色的身影上。
那女孩身姿輕盈,盤腿坐在七彩澗旁,十指纖纖撥動著映著澗水波光瀲灩的琴絃,繚繞甚至還能看到女孩的蔥白似的手指吞吐著淡淡熒光,似乎是在凝聚著什麼。
那女孩似是察覺有人走近,緩緩轉過頭,繚繞驀地驚住,身子向後退了一步。
那張臉,分明就是芳草的!
可是那臉上目下無塵,萬物皆空的空洞木然卻是從不曾在芳草臉上出現過的!
這場面分外詭異,芳草卻突然起身,叮的一聲琴面發出刺耳的聲音,芳草突然間像是拉回了神識一般,看到一旁的繚繞,欣然跑向前:“鳶尾,你怎麼來了?”
鳶尾捂住胸口,聲音帶著一絲虛弱:“你...你是芳草...不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一時間,她竟不知該說什麼。
“我一直在這裡啊?!?
繚繞擡頭,錯愕的盯著芳草。
芳草卻早已側過身子,指了指伏羲琴,一臉歡喜:“那是師父贈與我的琴,這幾日每日在亭中練琴太過無趣,我便想去清心殿練琴,不過半路上見了師父,師父讓我別去,我就又折回來了,只是沒想到七彩澗旁練琴更容易心隨意動,毫無雜念的專心撫琴,難怪師父每每挑在這裡。”
“芳草...你說你只是去了一趟清心殿,還遇上了蓮碧上仙?”
繚繞好不容易穩住心神,試探著開口。
“是啊,怎麼了,鳶尾你來得正好,不如聽我彈一曲,我這幾日琴藝可大有長進?!狈疾萘晳T性的去拉繚繞的手,繚繞卻突然像是怕沾染上極可怕的東西一般迅速避開,目光中閃爍著不自然。
“你知不知道仙界大會都已經開始了?!?
“怎麼會,鳶尾你怎麼了,你是不是病了?”
“病的人不是我,是你,仙界大會已經開始了有半月多了,今天是決賽前的最後一場晉級賽?!?
芳草身子不穩,踉蹌著幾乎要摔到地上,好在鳶尾出手扶了一把,看著芳草一臉慘白驚慌的臉色,鳶尾還是不禁柔聲道:“算了,你若是不信,便隨我一起去校場看比試?!?
芳草沒想到,從芷芳齋到清心殿再折回,再次出來竟然已經過去了將近一月,這其中發生了什麼,爲什麼沿途所有見到她的弟子的臉上無不顯出不可思議,不敢置信的表情?
芳堇率先反應過來,匆匆從臺上飛身而下,看著那張久別的,卻一如往常的小臉蛋,多日來始終懸起的心終於像是找到了安寧的歸宿般放下,極力控制住激動,芳堇只是捧起芳草的臉蛋,只是看著她,輕輕開口。
“你終於回來了?!?
那語氣裡包含著太多情感,害怕,驚慌,激動,慶幸,喜悅......芳堇自芳草失蹤後第一次有了笑容,只是那笑容太過詭異,芳草輕輕地撫上芳堇的臉,只覺手心一片溼熱。
“芳堇,你怎麼了?”
芳堇忽的笑出聲,手掌細細的摩挲著芳草的鬢角,語氣近乎寵溺般的溫柔。
“傻瓜,你讓我很擔心。”
印象中,芳堇師兄對自己雖然很關心,卻從未有過如此親暱的動作,芳草眨眨眼,心中倒也並不排斥,看著那張既高興又哀傷的臉,芳草忽的伸出手臂懷住身量高出自己許多的芳堇:“芳堇,對不起。別擔心了,我很好,很好。”
誰也沒想到,這最後一場晉級賽居然會是這樣的收尾,幾大仙派皆是一臉疑惑的看著場外的兩人,目光既是驚又是奇。似乎沒想到二人居然如此大膽,大庭廣衆下做出逾越禮數的動作來。
蓮見手中的杯子猛地重重一摔,目光寒冷,看著臺下的芳堇和芳草,冷聲道:“師弟啊,你教得好徒弟!”
蓮碧不動聲色地輕押口茶,神色平靜無波:“我的徒弟自是好的。”
“師弟...”蓮殿忍不住開口,蓮見卻冷哼:“的確是好呢,把芳華山千年來的祖基和臉面都丟光了!大庭廣衆下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若是他二人彼此喜歡又有何不可?”
蓮碧忽然出聲,目光幽幽的落在芳草的身上。
“師弟!”蓮殿下意識地扯了扯蓮碧的衣袖:“這事關乎著芳華山的顏面,如今這局勢你還是少說兩句的好?!?
“他向來閒散慣了,何曾把祖師的話放在心裡過?”蓮見的聲音陡然提高,語氣也不由尖利起來。
蓮碧冷冷的掃他一眼。
忽然,看臺上又有聲音響起,正是方纔那長老。
“既然芳草已經到了,那便開始比賽吧。”
這一聲倒是提醒了在場各大仙派的弟子,一時間紛紛附和起來。
芳草推開芳堇,侷促的看向四周,最後疑惑道:“比試?比什麼?”
芳堇意識到方纔的失態,忙收拾好情緒,目光掃向四周,最後才無奈的開口:“這次仙界大會有你的名單?!?
“按照規定,芳堇師叔必須在這場比試中勝了你才能進入決賽?!兵S尾從後邊跟上來,看著芳草迷茫的樣子不禁出聲。
“贏我不是很容易麼?我根本不是芳堇師兄的對手啊?!?
“可是...芳草你知道歷來仙界大會的規矩麼,是不允許弟子......”
鳶尾看向一旁的芳堇,咬了咬脣,欲言又止。
芳堇忽然帶著芳草御風飛到臺上,臺上的仲裁剛準備宣佈開始。只見他放開芳草,抱拳道:“這場比試我不參加了?!?
此言一出,四周皆是一片疑惑聲,那長老呆了片刻後纔開口:“你說什麼?仙界大會的規矩...”
“我知道,但是若是我出師的話,便不是蓮碧上仙座下的弟子了?!?
芳堇故意將蓮碧上仙幾個字咬的極重,芳草聽見他喊得不是師父,心頭一涼,也明白過來芳堇這次是下定了決心的。
四周的疑惑聲漸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惋惜聲,芳華山的幾個弟子尤甚。所有人都知道蓮碧上仙向來不喜收徒,能夠拜入其門下乃是衆多修仙弟子夢寐以求的事,芳堇這話卻分明是撇清了和蓮碧上仙的關係,平日裡和芳堇交好的幾個芳字輩的弟子此刻也不禁爲芳堇遺憾。
芳草拉了拉芳堇的手:“師兄...”
芳堇淡淡一笑,伸出手輕輕地揉了揉芳草的圓圓髮髻,很早以前便想這麼做了,像師父那樣對她好,只對她好。
“我也到了出師的年紀了,以後不用再受約束,還可以收徒弟呢?!?
芳草心裡難過,只覺得芳堇似乎離自己越來越遠了,師父向來不像其他幾位師伯那般對底下的弟子嚴苛管束,芳堇明明不需要出師的呀。
“芳草別難過,你一難過我又該擔心了?!狈驾垒p輕笑道,聲音帶著戲謔,朗若星辰的狹長雙眸裡似有點點光芒劃落,伴著身後灑下來的陽光,暈染開一地的溫暖。
芳草點點頭,心頭卻涌出莫名的情緒。
芳堇猛地跪了下去,擡眸,目光裡澄澈平靜:“師父,徒兒跟隨您已有近百年,師父的撫育之恩徒兒沒齒難忘,如今徒兒也到了出師的年紀,這次仙界大會之後,徒兒便會搬出無妄殿,開府收徒。以後也請師父好好照顧......好好照顧小師妹?!?
芳草站在一旁,雙眼氤氳起一層霧氣,彷彿一抖動便能灑落一地眼淚。
“小師妹。”少年的聲音帶著調皮,陽光下,那張臉上帶著比陽光更燦爛的笑意,那笑容似乎能暖到人的心底,讓人覺得似乎連少年的每一根髮絲都是帶有溫度的。
這是第一次這麼喊他的小師妹,也是最後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