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碧輕蹙眉,居高臨下地看著芳堇,忽然輕笑道:“如此也好。”
這突來的變故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就是蓮殿也不禁皺起眉頭,如此一來,這次仙界大會的決賽,芳華山根本毫無勝算,更何況今年的決賽,還有天君一家前來觀賽,到時候芳華山的臉面恐怕得丟到九重天上去。
而誰都沒有注意到的是,在看臺下的一列女弟子中,一個綠衣少女低垂眉眼,而那張臉上,卻滿是淚痕。
“擦擦吧。”身邊一個並不熟悉的聲音響起,繚繞驚訝的擡頭:“是你?”
"是我,玉澤玄。"
繚繞接過了玉澤玄遞過來的錦帕,將淚痕拭盡了後忽然開口:“我現在多希望那天我輸了。”
“但是你贏了。”玉澤玄看著繚繞,儘管少女的眼神幽幽落在看臺上,“贏了就更該認真對待接下來的比試。”
玉澤玄也將目光移向了看臺:“不管你是因爲誰,既然已經選擇了就不能再後悔了。當然你可以在做選擇之前再斟酌一番,也許你會發現更合適的選擇。”
玉澤玄這番話委實矛盾了些,繚繞聽了卻忽然收回視線,對上面前男子的雙眼:“我是不是就像個小丑?”
面前的男子眉眼清俊,臉容剛毅中帶有柔和,一如濁世中的精雕細琢的璞玉,身材偉岸,氣質湛然。一席墨色長衫,袖口處隱隱燙著細金邊,繡有精緻的圖騰,一頭墨發簡單束起垂在腦後,長眉直飛入鬢,眉下是一雙狹長的眼睛,眼尾處略向上翹起,竟絲毫不顯女子的嫵媚,反而有種遺世出塵的味道。
玉澤玄沒有回答,突然拉起繚繞,向著人羣外走去。
芳堇出師,就意味著失去了仙界大會參賽的資格,這幾年芳華山新弟子雖收了不少,但是三尊座下的弟子卻是少之又少,歷年來也有不少離開芳華雲遊四海的,芳字輩的一代弟子中,除了芳堇,便只剩下芳淮、芳真還有芳翊了。而掌門座下的弟子竟是除了一個資質平平的芳草再無他人。
芳華一派乃是修仙大派,臨於東海之東,山中弟子萬千,且出過不少修煉成上仙后的弟子在四海八荒隱居的散仙。芳華山向來都是其他仙派望其項背的仙門,只是近百年來也因著妖魔猖獗肆虐,也逐漸沒落,弟子較以前更是稀少了許多,幾個從芳華山建派初始便跟隨祖師的長老們似是觸景生情紛紛默然,一時間場內皆是肅靜。
芳堇沒有看任何人,從地上起來後徑自御風離開,芳草緊隨其後。
二人一直到了無妄殿外,芳堇忽的轉身,哭笑不得地看著芳草:“丫頭,你要跟我到什麼時候?”
“師兄.....”芳草癟癟嘴,模樣像是要哭出來。
芳堇無奈,揉了揉芳草軟軟的頭髮:“我不過是搬出無妄殿,又不是離開芳華山,芳草你在難過什麼呢?”
芳草搖搖頭,拉著芳堇的衣袖:“爲什麼......爲什麼一定要出師呢,師父不是很好麼?”
“芳草,你在怕什麼呢?”芳堇忽然凝視著芳草的眼睛,聲音清軟:“不管我在不在芳華山,我都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芳草怔怔的看著面前的少年,洇染開的璀璨金輝,一筆一劃細緻地描摹著他的輪廓,每一筆都透著灼熱到指尖的溫暖。
“你不會離開芳草麼?”
少年輕笑,目光中似有星芒跳躍。
“上窮碧落下至黃泉,我都會陪你,絕不離開。”
世人所謂一句一誓言,可千萬句的誓言終成殤,卻比不上三個字,我陪你。
芳草像是終於能安心般點點頭,接著便從芳堇身後鑽過探頭探腦地進了無妄殿。
這是她第一次來無妄殿,一進大殿便只覺一股寒意迎面撲來,那絲絲的冷冽竟然侵入骨子般令人禁不住瑟縮。
無妄殿,殿如其名,透著冰冷的絕望之感,正殿足足有她的房間三個那般大,卻毫無任何裝飾,整個大殿空空蕩蕩,不時地還有過堂風吹來,捲起一地死寂的寥落,偌大的無妄殿竟只有臨窗的地方擺了張青竹案幾和牀榻,案幾上只簡單撂了幾疊書冊,芳草走近隨手翻了翻,大半都不是關於仙術法術的知識,而是凡間的一些詩詞書畫集子,畫面雋美,畫旁的賦詩亦是相得益彰,意境雅緻。
隨手翻到一頁,只見畫上男女相依偎,女子雙目含嗔,滿池瀲灩水光竟比不上她雙眸秋波動人。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芳草情不自禁地低喃出聲,雖覺得詞畫皆甚美,卻並不太理解其中意思。
正想放下書卷,身後卻忽然傳來聲音:“匪報也,永以爲好也。不僅僅是爲了報答,還寓意著永遠愛她。在凡間,男女雙方定親後,男子多以美玉贈女子來表達自己的愛意。”
芳草只覺臉上忽然燒了起來,直燒到耳根子處,將頭埋得低低的,一時間不知怎麼回答。
“丫頭,這是首情詩。”芳堇低低的笑,將芳草掉到腮邊的發撥到耳後,“這本詩集就叫詩經,你若是喜歡便拿去吧,我搬出無妄殿後,這些東西也都是一併丟掉的。”
“謝...謝謝。”芳草有些窘迫,將書卷放入了懷裡,雙手捧胸從芳堇身後繞了出去。
“師兄...芳堇...我...我先走了,我...”簡單的道別,芳草說的結結巴巴,甚至出了大殿還絆到臺階,一句話沒說完,從臺階上栽了下去,一時間只覺天旋地轉,不知滾下了幾個臺階。
忽然遠處衣袂擺動的聲音,芳草撞入一人的懷抱,怔然地看著那人墨色的長靴,白色的衣角,還有那張絕代芳華的溫潤容顏。
“師父?”
蓮碧皺眉,輕輕應了聲,忽然伸出手,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芳草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將胸抱得更緊,好像懷中揣的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蓮碧哭笑不得地看著芳草戒備的動作,一時有些迷糊,手頓了頓後還是輕輕拍了拍芳草略微凌亂的衣衫:“怎弄得這麼狼狽,沒摔壞腦袋吧?”
芳草哭喪著一張臉,點點頭:“師父,我就是屁股摔疼了,腦袋還沒壞。”
蓮碧的額角劃過大大的一滴冷汗,抱起芳草便要離開。
“師父。”
“恩。”
“師父。”
“恩。”
“師父。”
“恩,你到底想說什麼?”
“......”芳草站在臺階上,扯住蓮碧的衣角,“師父,我以後也會像師兄一樣離開你麼?”
蓮碧輕斂雙眸,思忖片刻後忽的輕笑出聲,語氣帶了幾分揶揄:“小芳草,你覺得你能出師麼?”
芳草一怔,隨即氣鼓鼓地徑自下山了。
師父一點都不好!
小芳草恨恨的在心裡腹誹著蓮碧的時候,卻沒有發現原本該和她一同回芷芳齋的師父其實並沒有跟上來。
芳草不知道這段時間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這事情太過匪夷所思,她到現在都覺得不太真切,但仙界大會的確是已經開始了。
雖然一接近尾聲,但若是自己運氣好或許還能看得到鳶尾和繚繞的比賽,唔,還有夙鳳。粉團早在仙界大會之前便和芳筠去了凡間,算算日子再過個把月也要回來了。到時候芷芳齋又該熱鬧了,幾個人聚在一起,順便請芳堇過來坐坐,還有阿淺那個奶娃娃,有繚繞和粉團在,肯定也會屁顛屁顛地跟來。
這中間,被偷走的日子,似乎無關緊要了。
芳草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愜意的靠在椅子上。
芳堇這一走,仙界大會的氣氛頓時愈發古怪起來,不少仙家已失去了最初的性質,甚至有弟子逐漸離席,就連九重天上前來觀瞻的天君一家,臉上都顯出了不耐煩的神色。
人羣之中有人騰地站起身。
“這最後一場比試還沒結束,怎麼大家就急著離開了?”
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全場的人聽得清楚。
正方形的高高看臺上,一身材偉岸的男子霍的起身,渾身都帶起一陣無形的勁風。
蓮見臉色陰翳,一張刀削似的臉上有什麼細微的東西在一點點的崩開,冷厲的眉眼狠狠掃向看臺下邊的人羣中,那雙碾碎寒冰的眼睛微微瞇起仔細的一一掃過衆人。
他倒要看看在仙界大會上幾次搗亂的人究竟是誰!若說第一次是巧合,那第二次第三次分明是別有用心!
蓮碧方纔和蓮見鬧僵後便離開了席位,如今只有蓮殿在蓮見的身旁,師兄的脾氣他也知道,下意識的伸手扯了扯蓮見的衣袖,蓮殿搖搖頭,低聲道:“別讓其他仙派看了笑話。”
笑話?這次仙界大會他們看得笑話還不少麼!
蓮見心底雖這麼想,但面色卻緩和了些,放在袖子下的手握了握,終於還是壓下怒氣坐了下去。
“你說還有比試,是什麼意思?”芳堇是最後一個待晉級的弟子,他都放棄參賽資格了,接下來就是明日的決賽了,在這之前又還會有什麼比賽?
不僅僅是蓮見覺得疑惑,在場大半的人此刻都好奇起來。
“蓮碧上仙座下應該不僅僅只有芳堇一個弟子吧,我記得蓮碧上仙似乎還收過一個女弟子,雖說前不久失蹤錯過了之前的比試,但芳華山一向關愛弟子,這最後一場晉級賽好歹也該給她一個機會試試。你們說是不是?”
人羣中的那人語氣真誠,像是毫無惡意,然後最後一句目光卻是有意無意的落在看臺之上,隔了老遠,蓮見即便看不清他的眉眼也察覺得到他脣角諷刺的笑。
四周有弟子起鬨的附和,緊接著大半的弟子都紛紛響應起來,一些準備的離席的弟子也退了回來,場面甚至比之前幾場比試更熱鬧,或許是因爲之前的低落,現在乍一聽又有比賽可看,幾大仙家也顯出幾分興致來。
蓮見若非強壓住心頭的怒火,恐怕體內暴走的真氣足以令他爆發,而蓮殿一向溫和的性子終於也有了些破綻,長眉幾乎擰在了一塊。這人分明是不給他們拒絕的機會,若是他們直接駁了他的話倒顯得芳華山不仁不義了。
“既然那弟子之前是因爲失蹤才錯過比賽的,這次不如就給她一個機會,畢竟仙界大會一年一度,錯過了這次又得再等上一年。”
半空之中雲霧繚繞的山巔上,有淡淡的聲音從傳來,正是天君。
沒想到天君這時候會突然開口,衆人皆是一怔,芳華山的幾個長老和蓮見蓮殿的臉色也都變了變,如今這情況若是他們再開口拒絕,便是駁了天君的面子啊,可這四海八荒中,天君乃是地位最尊崇的神仙,即便是當年的芳華祖師爺都得忌憚三分。
“芳真,你去帶芳草過來。”
蓮殿揉了揉額角無奈的開口,事到如今也只有答應了,但願那丫頭能逢兇化吉。
芳真到芷芳齋的時候,芳草已經趴在椅子上睡了過去,芳真走過去推了推她。
“喂,小師妹,醒醒,快醒醒。”
芳草揉了揉眼睛,疑惑的開口:“粉團?”
“我是芳真。”芳真有些無奈,伸手將芳草亂蓬蓬的發理順了,語氣不禁焦灼起來:“我師父讓你過去,你待會還有場比試呢,快跟我去,別磨蹭了。”
說完徑自提著芳草出了芷芳齋。
芳草被突然吵醒人還有點迷糊,完全沒弄清楚狀況就被芳真提著飛到了比試臺上。
頓時,四周幾千雙眼睛都黏膠在了芳草的身上
芳草的睡意消了大半,站在臺上看著周圍全都盯著她看的人腿都有些發軟。
“師...師兄,我們這是幹嘛?”
芳草下意識的蹭向一旁的芳真,芳真卻突然像是避嫌般後退一步,刻意保持著距離。
“小師妹,仙界大會的規矩你是懂得,無需保留。”
芳真沒頭沒腦的話讓芳草愈發疑惑起來。
“誒?什麼規矩,這是要做什麼?”
“小師妹。”芳真無語的睨她一眼:“這是比試臺啊,你說站在這裡是要做什麼?”
“哈?”芳草已經震驚地只會突出單音節了。努力眨了眨眼,芳草指著自己,滿臉錯愕地開口:“師兄你有沒有搞錯,我根本什麼都不會嘛!”
芳真是蓮見座下弟子,平日和芳草並沒有過多接觸,但掌門的弟子又怎麼可能不懂仙術,只當是芳草故意自謙之詞並未理會。
“小師妹,得罪了。”音畢,芳真的身形便如鬼魅般向著芳草而去,芳草甚至沒來得及看清他是何時拔出佩劍的,就見面前寒光流轉,凜冽的劍氣朝著自己衝來,芳草慌忙向左閃開,原先的迷糊勁也盡數消退了。芳真師叔可是拼了全力的,自己若非躲得快些,此刻就該去見閻王了。
劍光還在不斷的掃向自己,芳草躲得頗爲狼狽,腦海裡卻一片空白,任何可以用來攻擊的仙術都想不起來。她本就散漫學的仙術又大多是用來玩樂的,如今卻是萬分後悔當初的懶惰了。
突然間手心處傳來涼意,像是冰涼沁骨的水一般絲絲滑滑,芳草一驚待看清楚了才發現居然是流霜劍。
流霜劍在手,芳草心下安定許多,但是芳草和芳真根本不在一個水準上,實力懸殊甚至比當初的繚繞和玉澤玄還要大,即便有流霜劍,芳草也應付的極爲困難。甚至完全等不到出招的機會,只是不斷的閃躲,臺下的弟子隱隱都看出了些許端倪來。
掌門的弟子,居然沒有一點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