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容還好些,桃舞卻是慘白著臉色,一張嬌媚如花的臉此刻也因爲恐懼而滲出絲絲汗水,在這個尤帶寒意的初春裡分外詭異,芳草一眼望過去似乎還瞧見了玉容眼底一閃即逝的幸災樂禍。
蓮碧既不看跪在地上的二人,也不讓她們起來,反而徑自越過她們走向了芳草。
初春的陽光下,熠熠的光輝還有些刺目,芳草瞇了瞇眼,只看見面前的少年笑的恍若一樹桃花競相綻放般令人沉醉,不知是陽光太過炫目還是因爲她他的笑容,芳草突然間竟有些恍神,茫然間只聽見淡淡的卻如玉珠相撞般的清泠聲音傳來。
“你沒事吧?”
那聲音帶著關切,像是一個少年對心愛的女子的綿綿情意,芳草只覺渾身血液一熱猛然間想起什麼,後退一步目光中帶了絲驚懼。
蓮碧微微蹙眉,只當是芳草被桃舞的劍嚇著了,看著她依舊發呆的眉眼不由莞爾,輕輕拉過她柔柔的疊聲喚道:“芳草,芳草......沒事了,有爲師在,沒人能夠傷害你。”
那樣溫柔的聲音,似乎所有的人都像是被暖融融的春水包裹著,心底激起一陣心馳神往。桃舞面露豔色,看向芳草的眼神中也不由多了一絲嫉妒。
蓮碧目光卻是落在了流霜上,遲疑著開口:“你竟然隨身帶著流霜?”
蓮碧的語氣裡有一絲微微的不可思議,芳草敏銳的捕察到了,慌亂的擡起頭:“沒有,它自己飛過來的。”
劍會自己飛?在場的幾人皆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有聽說過內力極深厚的人的確能夠做到和劍融爲一體,劍擁有靈性後,在劍主人遭遇困難時,能夠自己飛到主人的手中,可是芳草,怎麼看都不像是那種人啊。地上的二人都帶著吃驚的目光看向茫然的芳草。
蓮碧的雙眸裡忽的翻騰起波濤洶涌,然而誰都沒去注意,他只是伸出手輕柔的將芳草耳畔散落的幾咎髮絲撥到她的腦後,語氣溫和平靜:“你要去哪,爲師陪你。”
“尊上。”
“掌門。”
地上的二人同時開口,桃舞咬了咬脣,雙眸裡迅速氤氳起一層霧氣:“弟子知錯,還望掌門責罰。”
桃舞的心中七上八下,雖然一向知道掌門的心情古怪,但是此刻他越是漫不經心的模樣,桃舞的心中卻愈發不安焦灼。
玉容被桃舞拉下了水,此刻也只得在心裡暗悔,俯下身和桃舞一起將頭重重地磕到地面上。
“你有何錯呢。”蓮碧轉頭輕笑出聲,語氣溫柔的近乎詭異:“不經他人同意就私自出招切磋,輸了卻還想著取同門性命,錯了卻仍舊不思悔改。”蓮碧忽的低頭,幽深的眸子翻涌起詭譎的墨色:“你們做得很好,沒錯。”
桃舞和玉容此刻臉上都是青一陣白一陣,掌門這分明是在興師問罪啊,想不到掌門笑瞇瞇的模樣竟比師伯祖嚴厲冷酷的模樣更加令人心驚,頓時不禁暗悔起方纔的衝動。芳草卻是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她一早便見識過師父的笑裡藏刀。師父面上雖笑的人畜無害卻也能在輕笑中三言兩語將人嚇得六神無主,此刻此景芳草看了竟暗自在心底爲師父加油鼓勁起來。
“不,弟子有錯,弟子認罪,還請掌門責罰。”桃舞實在忍不住,面上一白,心下一橫便又是一磕,毫不猶豫的開口,一旁的玉容也隨聲附和。
“哦,認罪?”蓮碧依舊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但此刻兩個女孩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緊張不安的看著面前柔弱文秀的少年,目光裡卻不再是驚豔而是懼色,彷彿站在她們面前的是洪水猛獸。
“既然你們如此誠心,非要承認自己有罪,那便給芳華山其他弟子做個榜樣,從今日起便去戒律堂吧。”說完,蓮碧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乍一聽戒律堂三個字,兩個女孩頓時面色如紙,眼眶也紅了起來,戒律堂可是給犯了仙規的弟子懲戒用的,她們雖從未去過卻也聽說過那裡的艱辛,她們不過是嬌嬌嫩嫩的女孩子,何曾受過這些苦,桃舞更是從小被捧上了天,從未受過一點委屈。
蓮碧的步子頓了頓,遠遠地有聲音傳來:“罰你們去戒律堂打掃,爲期半年,這半年裡需每日早中晚都打掃一遍戒律堂,不許怠懶不許想著找人頂替或是幫忙。”
本來像桃舞,玉容這些心高氣傲,素來尊貴慣了的弟子,別說是打掃,就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怕是連簸箕都未曾拿過,然而此刻一聽到只是去打掃戒律堂,二人心中皆是舒了一口氣,反而慶幸起來。
芳草上了璇璣峰,偷偷拿眼看跟在身後的師父,見他面色中隱隱透著蒼白,不禁停了腳步:“師父,你剛閉關完還是先去休息吧,我去拿幾本書便回來。”
蓮碧淡淡掃她一眼,嘆了口氣:“你們一個兩個的有話都不同爲師說,心中卻都在怪著爲師。”
那神情帶著絲憂傷,像是剎那間凋謝的花朵般令人黯然,芳草一急忙脫口道:“我沒有...弟子沒有怪師父。”
蓮碧不語,卻是輕笑著拉過芳草,他們的腳下立時騰出一朵潔白的雲團。蓮碧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柔很柔,像是柔軟的雲朵:“你要學什麼,就和爲師說,爲師教你。雖然你看上去呆呆傻傻,但是爲師知你心底也是不願屈居於人後的,你若要學什麼,和爲師說便是。可是芳草,你要學什麼呢?”
芳草心底苦澀一笑,是啊,她要學什麼呢?從前她不過是一個小乞丐,只要每日能夠讓她吃飽便是很幸福的事了,再後來她成了芳華山弟子,可她也從未有過什麼遠大抱負,她想要的只是能夠留在芳華山,能夠遠遠看一眼那芳華絕代的少年便心滿意足了。再後來呢?現在呢?
芳草低低斂下眉眼,抿抿脣不再說什麼。
師父知道了肯定會失望的。因爲自己從不曾想過要學些什麼,也不曾有過要擔負起守護六界,斬妖除魔的偉大抱負,她只是想簡簡單單的過一輩子,或許有些呆或許有些懶散的庸庸碌碌走完一生,但是心中始終裝著一個能令自己歡喜的人,而那人離自己不遠,偶爾還能在那人的懷抱裡撒撒嬌,滿心喜悅,這樣便足夠了。
人這一生,追求的越多失去的便越多。有些人窮其一生都無法真正快樂,爲了那虛幻的理想,修仙什麼的,真的值得麼?
芳草在心底嘆了一口氣,那些憂傷的情緒便像輕盈的羽毛般悄無聲息的劃過她的眼底。
芳草不動聲色的凝眸望著身旁的女孩,突然間覺得當初那個心無雜念,純澈透明的娃娃變得虛幻起來,有什麼他不知道的東西正在變得飄渺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