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獵你呢,你怎麼又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張卓溪嘴角噙著一抹嘲弄的笑,看向張獵。
“張獵不懂王爺?shù)囊馑肌!睂ι蠌堊肯凵竦膹埆C只覺得渾身一震,慌忙低下頭去,竟是沒有勇氣再多看他一眼。
“不,你怎會不懂。雖然你沉默寡言,但卻是我身邊最懂我的人。只是,這主僕之情,始終都比不上男女之情,不是嗎?”張卓溪嘆道。
“王爺,您誤會了。”張獵囁嚅著解釋道。
“我也希望是我誤會了。張獵,你可知你從前對我說的話深信不疑,我的命令你從來不曾違抗過。甚至是我讓你去做一些你根本不情願的事,你也不會有絲毫怨言。可是,現(xiàn)在的你已經(jīng)變了,你有了自己的主見和思想,並且以此做爲(wèi)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是否應(yīng)該服從我的安排。你不再是從前的張獵,你跟我之間,真正正正地只剩下一個主僕的名分了。張獵,你說,這是我的悲哀,還是你的過錯呢?”
張卓溪說到這裡,不禁悲從心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張獵在他身邊陪伴了這麼多年,他又怎會對他一點感情也沒有呢?正因爲(wèi)寄予厚望,所以在察覺到他生出異心,纔會如此難過。
“王爺,張獵還是那句話,永遠(yuǎn)忠於您。只忠於您一人。”張獵低著頭,誠懇地道。
可是張卓溪已經(jīng)沒有興趣繼續(xù)聽下去了,他朝他擺了擺手,道:“你去地牢,叫他走吧!”
“他是誰?”明知此刻問這個問題有些不合時宜,可是巨大的好奇心還是讓他不由自主地開口詢問。
張卓溪掃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一個亡命之徒而已。”
“嗯,我現(xiàn)在就去。”張獵恭敬地行了個禮,打開暗道機關(guān),挺直著揹走了進(jìn)去。
張卓溪端起桌上的水杯,一口氣喝乾了,看了眼地道口長嘆口氣,終於還是起身沒有絲毫留戀地走出了王府。
此時此刻,他疲憊得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八年,呵,他在復(fù)仇的苦海中浸泡著長大。
八年前,他最親愛的妹妹以最屈辱的方式長辭於世,而他的父親卻因爲(wèi)此事有損門風(fēng)而拒絕追究。張卓溪那天抱著自己的妹妹,親手把她下葬在山頂?shù)臈鳂湎拢斓募t葉飄舞中,他發(fā)誓一定要手刃仇人,一定要讓仇人嚐到比他如今的痛苦還要深十倍的惡果。
沒有權(quán)利這麼做?
那麼就自己創(chuàng)造!
張卓溪開始偷偷溜出府,在外四處尋師學(xué)武,什麼苦都可以吃,什麼累都可以受,什麼樣的屈辱都能扛下來,終於他成功了,他的武功讓他的父親也不得不對他忌憚三分。他成功地逼父退位,擁有了王爺?shù)臉s耀身份,手掌整個王府的生殺大權(quán)。
與此同時,在他的堅持下,終於查明那日闖入府中的人竟然是南宮府正當(dāng)權(quán)的老太爺。
彼時,他是王爺,重兵在握,完全可以帶一羣人長驅(qū)直入,將老太爺甚至整個人南宮府殺得片甲不留。可是他的爹
卻再次出面,苦苦哀求道:“溪兒啊,嫣兒已經(jīng)死了,你就讓她安心地走吧!女孩家的清白本來就是最重要的,你這樣明目張膽的殺過去,你妹妹她被人強暴而死的消息就會不脛而走。到時,全京城多少人會戳嫣兒的脊樑骨啊,嫣兒她就算是死了也不得安寧啊!”
張卓溪猶在猶豫間,他的父親卻已經(jīng)從懷裡抽出匕首,狠狠刺入心臟。
他最後一句話是:“即使要報仇,也記得要保全王府的名聲。否則的話,我和嫣兒地下有靈,也絕不會安眠。”
這樣沉重的告誡,猶如一幅枷鎖,壓制著張卓溪所有的思想。
沒錯,他的確是不得寵。父親深愛他的母親,可母親卻因爲(wèi)難產(chǎn)時一意孤行要保他而死去,父親因此遷怒於他。他從小就是奶母帶大的,除了十歲那年父親露面問了下他的學(xué)習(xí)成績外,他們之間幾乎一直沒有任何交流。名義上的父子,可實際上卻還比不過一個陌生人。
然,雖如此,血濃於水,這是永遠(yuǎn)都無法改變的。
張卓溪雖然叛逆,雖然怨恨父親對自己的不重視,可是到最後,他還是聽從了父親的最後一句話。一直隱忍著,一直剋制著。整整八年,他出入南宮府?dāng)?shù)次,對那些他恨之入骨的人微笑。每當(dāng)他的心裡出現(xiàn)嗜血的念頭,他就會默默地告訴自己:等著,等著,他們今日笑得有多暢快,明日就會哭得有多悽慘!
如今,他做到了,南宮府已經(jīng)徹底被毀滅,片瓦不留,如了他多年所願!
可是,爲(wèi)何,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呢?
他毀了南宮府,可是他的妹妹嫣兒卻依然無法醒過來。
而他自己呢,這八年來都生活在復(fù)仇當(dāng)中,從未體會到塵世間最尋常的幸福。他一開始接近漱玉,也不過是報復(fù)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可是到最後,真正愛上漱玉的人,卻不是南宮塵,而是他。
他親手導(dǎo)演的戲,卻不知不覺地深陷了進(jìn)去。
八年來所發(fā)生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地在腦海中回放,記憶迅速翻滾著,神經(jīng)終於無法接受這樣高強度的情緒起伏,終於開始反抗起來。張卓溪原地站住,雙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頭,恨不得能將他摘了下來。
忽然,有一雙手輕輕地搭上他的肩。
在這樣陌生的街頭,還有誰會來搭理自己?張卓溪想不到,所以他緩緩側(cè)過頭,落入視野中的,是一張清麗脫俗的臉,她的眼睛,盈盈如秋水,紅脣微啓欲說還休的。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喉嚨一陣發(fā)緊,嘶啞著聲音問道。他想笑,可是內(nèi)心巨大的悲痛尚未消散,笑容僵在嘴角,再也無法蔓延開半分。
漱玉心疼的伸手覆上他的臉,輕輕撫著他緊皺的眉,她的聲音就像雪花般輕柔而不真實地在他耳邊響起:“爲(wèi)什麼這麼多天都不回家?”
“回家?”他喃喃地念叨,目光迷離地看向漱玉。
家是什麼?他從來都沒有過家。
“是呀,我一直都在
家裡等你。那個家,雖然沒有王府富麗堂皇,但是有桌子有椅子,有蔬菜有水果,最是適合過日子。”漱玉輕輕地嬌羞地笑道,她拿起張卓溪放在兩側(cè)的手,看向他道:“走,我?guī)慊丶摇,F(xiàn)在回去,正好趕上忍冬做的晚餐。”
張卓溪一時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呆呆地被漱玉拉著手,上了馬車。布簾子沒有放下來,張卓溪看著窗外迅速往後掠過的風(fēng)景,心裡突然覺得有種莫名的安定感。他擡頭看向坐在他身邊的漱玉,感動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只要有心,沒有什麼是不知道的,不是嗎?”冷魅笑了,“都說王府肯定在熱鬧的京城,於是我就僱了輛馬車過來了。王府那麼有名,我隨便問問,就知道它的位置了。只是,我這都還沒有來得及去呢,你就主動送上門來了。你說可巧不可巧,嘻嘻……”
“爲(wèi)什麼要來找我呢?”張卓溪心裡有些暖暖的,可是面上卻依然淡淡的。
“因爲(wèi)……”漱玉頓了頓,眼裡柔情一片地看向張卓溪,可最後,她只是搖了搖頭,道:“有什麼疑問,等我們到家了,好好地吃了飯過後,我再回答你。”
“嗯,等我們回家。”張卓溪著重說著回家兩個字。
呵,回家,有個人來接自己回家?這種感覺真是妙不可言!
張卓溪突然間覺得整個人都變得輕鬆起來,之前因爲(wèi)南宮塵所憶起的傷心往事,此刻統(tǒng)統(tǒng)都煙消雲(yún)散了。
張卓溪不想去追究那些傷心往事,是真的煙消雲(yún)散了,還是隻不過一時隱藏起來了。
這些,他統(tǒng)統(tǒng)都不想去想,此刻,他的眼裡,他的心裡,統(tǒng)統(tǒng)只有漱玉。
彷彿,唯有在漱玉身畔,他才能剋制住心中的魔,才能不去想那些痛苦的事,纔會對生活有那麼一絲憧憬。
“到家了,我們下車。”
張卓溪猶在深思恍惚之間,漱玉突然伸手輕輕推了推他,溫柔地道。
彷彿是在做夢,這一切,都過於虛幻,過於美好。張卓溪頭昏腦脹地跟著漱玉下車,臉上猶掛著淺淡笑意,就算這是做夢又如何呢,這樣美好的夢,他寧願一輩子都睡在夢中。
可是,這怎麼不是惜玉府?
張卓溪仰頭看了看,沒有看到熟悉的匾額,只看到一座四合院,空無一人,安靜得讓人覺得有些可怕。他開口想問漱玉怎麼一聲不響地搬了出來,可是話纔到嘴邊,漱玉就已經(jīng)跑到他跟前,笑著將他往房間里拉,愉快地道:“你猜,忍冬做了些什麼好菜給我們吃?我都有些等不及了,我們這就快點進(jìn)去吧?”
“嗯,好。”張卓溪應(yīng)道,跟著漱玉加快步子。
可是步入房間之後,卻並沒有看到什麼菜,反倒是被從天而降的漁網(wǎng)而網(wǎng)住,事情發(fā)生得太過突然,縱是身手如他,一時之間竟也是無法動彈。被結(jié)結(jié)實實網(wǎng)住的張卓溪,神智清醒了大半,他盯著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厲聲喝道:“你不是漱玉,你到底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