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魅癡癡地看著莫無歡,嘆道:“我們許久未見,我常常在想遇見你的時候會是怎樣一番情景,我自認我想得夠多夠離奇,卻依然沒有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相見。人生,果然是如此可笑。”
莫無歡盯著冷魅看,眼裡是噴薄欲出的怒火,他鐵青著臉道:“的確是可笑,放著天下第一殺手與護院統領不做,居然跑來這個不及王府一半的南宮府爲人妻子。冷魅,是我高估了你,還是你骨子裡就喜歡作踐自己?”
冷魅臉上的笑容忽然冷了下來,她看著莫無歡,不可置信地道:“你也這樣認爲我?”
“不是我怎樣認爲你,而是你所作所爲已經表明了你是怎樣的人。”莫無歡冷聲道。
“那……我是怎樣的人?”冷魅顫聲問道,她美麗的大眼睛此刻載滿悲傷與希望,只盼著莫無歡接下來的話能帶給自己絲絲溫暖。
可事實證明,這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莫無歡冷笑道:“從今以後,我們便是天涯陌路人。”
“不……”冷魅哭著喊道,她指了指自己與莫無歡身上同等張狂的紅色,懷著最後一絲期待問道:“你忘了嗎,你曾經說過,一定要給我一場最爲熱鬧豪華的婚禮,你曾經說過爲我終身紅袍加身,只等著我有夕下嫁於你,這些,你都忘了嗎?”
“我沒忘。只是,現在的你已經不配擁有這些。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現在是南宮府夫人,一個有夫之婦卻還在這裡對別人的男人說這些話,你就不怕被人拉去浸豬籠嗎?”莫無歡勾著脣諷刺道。
“我不怕,爲了你,我什麼都可以放棄,什麼都不會害怕。只要你願意帶我走,天涯海角,我發誓我都相隨!”冷魅驚慌地叫道。
“可我、不、願、意。”莫無歡一個字一個字地念道,他看著此刻妝容盡毀的冷魅,眼裡不帶有一絲柔情,他道:“原來你一直都還記得那個紅衣加身的承諾,既然如此的話……”
隨著他話音落下,他突然揚手一劃,身上的紅色衣裳悉數裂成碎塊。漫天的紅布條紛紛揚揚地從半空中落下,就好像是下了一場最爲美麗的玫瑰雨。
而冷魅在當中,則被淋得全身溼透變體生涼,她哭著衝到玫瑰雨中,張開雙手試圖接住紛紛墜落的布條,可是卻始終是徒勞無功。她淚眼朦朧地看向只著雪白褻衣站在那裡的莫無歡,他眼神中的冷意此刻變成了世上最爲鋒利的刀子,一下又一下,都直直地往她心口伸出剜去。
“聽我解釋……”她暗啞著嗓子叫道。
莫無歡靜靜地轉過身,看著冷魅,冰冷的面容沒有掀動任何漣漪,只是淡淡地道:“紅衣爲誓,天地作證,我與冷魅往後再無任何聯繫。”
“無歡……”冷魅呼喚道。
但卻再也不會有人迴應她了,莫無歡此刻早已御風而去,徒留空中那猶未落盡的紅衣碎布,冷魅攤開掌心,接了一塊碎布,看它鮮紅的顏色宛如山上遍開的杜鵑花,她的心裡就像是有針在扎。痛,卻始終不得喊出口。
這時,那個先前被冷魅遣退的丫頭也已經抱了琴過來,看冷魅這樣,沒敢吱聲。
冷魅看了看她,笑著招手道:“進來吧!”
“是。”丫頭得命,這纔將琴抱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桌上。
冷魅看著琴,笑了,道:“既然貴客已經離開,而我琴心未減。不如,我來撫琴,你來做聽衆?”
丫頭在一旁誠惶誠恐,也不知道冷魅這話究竟是對誰說的,因此半天不敢回答。直到漱玉的眸子流轉到她身上,她纔敢不斷地點頭道:“奴婢能聽到夫人談一首曲子,那是奴婢三生有幸。”
“嗯,那你聽好。”冷魅點頭帶著笑意說道,她做了個深呼吸,伸出一雙修長潔白的手輕輕地置於琴絃上,手輕輕一劃,但聞音色柔和渾圓,果然是一把好琴。冷魅心中藏了太多事,本來倒也相安無事,可是今日被莫無歡如此一攪,她只覺得心裡悶悶的,格外難受。無奈身邊又沒有什麼金蘭姐妹之類的可以互訴衷腸,因此只得靠琴音來抒發一下心中的鬱結與感慨。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於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爲期。
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覆關,泣涕漣漣;既見覆關,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這本來就是一首哀詞,此刻被冷魅彈奏出來,兼之飽含真情,因而更加傷悲,以致於那不懂詩詞歌賦的丫頭在一旁也紅了眼睛。
一曲終罷,突然有鼓掌聲從牆角傳來。
冷魅擡頭一看,卻是身著月白衫子的南宮塵,他笑道:“你已經很久不曾撫琴清唱了,怎麼今天倒突然有這樣一番興致了?”他視線落到地上的紅色布條,越發好奇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興致總是
偶然來訪,哪能每天都有興致。”冷魅迅速調整好心緒,也面上微帶笑意地看向地上,喃喃地道:“我嫌這衣裳不好看,便拿剪刀剪了來玩。怎麼,你心疼了?”
冷魅之所以敢如此明目張膽的撒謊,是因爲她對莫無歡的功夫深信不疑。以他的身手,離開的時候肯定是沒驚動任何人。既然如此的話,南宮塵自然也絕不會看到他只穿著白色的褻衣,從而懷疑到這件衣服是誰的。
如此一來的話,那麼又何必實話實說,徒惹南宮塵猜忌呢。
冷魅性子本來就刁鑽古怪,南宮塵如今也是見怪不怪了,聽冷魅說這是她剪掉的,他也沒多說什麼,以爲是冷魅在吃漱玉的醋,因此也只是一笑而過。
“最近府裡怎麼樣?”南宮塵在冷魅身側坐下,輕聲問道。
不管怎麼樣,他畢竟是這個府裡的老大,雖然他依然不喜歡管理,將一切都交到了紅香手中,但還是有必要知道一些大概明細。否則的話,只怕某日被府裡的一個下人都能頂得啞口無言。
“府裡還是老樣子啊,很好。”冷魅思忖了番道,她看了看南宮塵,疑惑地問道:“你怎麼突然想起這個了?”
“沒什麼,就是想了解了解而已。”南宮塵搖了搖頭,看著冷魅微微發紅的眼睛,溫柔地嗔怪道:“你看看你,沒事就在這裡鬧小孩脾氣,把自己氣得眼睛都紅了。一點小事而已,你值得嗎?”
“誰說是小事啦?”冷魅在南宮塵懷裡扭了扭身子,不依地說道。
“嗯嗯,不是小事不是小事。”南宮塵無奈,只得跟著附和道。他沉默了會,突然再次開口,壓低聲音問道:“我們什麼時候要一個孩子?”
冷魅被南宮塵這句話給嚇到了,她呆呆地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關於孩子這個問題,她打進入南宮府開始就從來沒有動過這個念頭。
給南宮塵生一個孩子?
這真是一件想想都覺得足夠瘋狂的事情?
南宮塵伸手緊緊地抱住冷魅,嗅著她身上傳來的清香,再次重複道:“給我生一個孩子好嗎?南宮府如今不比從前,如今的南宮府就只有我一人是南宮血脈。再者南宮府在我手中絕無可能發揚光大,我只希望我們的孩子將來能夠力挽狂瀾。”
冷魅心中越來越慌張,她搖了搖頭,激動地反駁道:“你不是一直以來都沒喜歡過我嗎,你不是每天都心心念念著漱玉嗎?既然如此的話,爲何不要她去給你生個孩子?我相信,以你們兩情相悅感情深厚爲基礎所生下的孩子,一定是鍾靈俊秀無比!”
“紅香……”南宮塵看著情緒突然無比激動的紅香,訝然問道。他說希望要一個孩子,她理應高興不是嗎?
冷魅深呼吸,冷靜下來道:“你想南宮有後其實也不難。”
“次話怎說?”南宮塵帶著疑惑問道。
“我願意爲你生孩子。”這句話機會是冷魅屏住呼吸才說出口的。
“真的?”南宮塵欣喜地叫出聲。
“但是……”冷魅頓了頓,目光裡劃過一絲冷冽,“我不想再見到漱玉。你也知道,與同一個男人產生糾葛的兩個女人,總是很難和諧相處在一起的。我自認我不是什麼心胸寬廣的女人,足以容下一切。我必須要告訴你,其實我一直都在僞裝,其實我一直都很吃醋,其實我一直都很悲傷痛苦!”
南宮塵聽聞,也是雙眼一紅,他伸手輕輕拍了拍紅香,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冷魅自然是瞭解南宮塵的,以他的性子,是怎樣也舍不下漱玉的。既然如此的話,那麼她所答應生孩子一事在某些程度上也就相當於放屁。這個想法讓冷魅的心情又變得稍微好了那麼一點,她在南宮塵懷裡微微仰起頭,看著他一臉凝重的表情,忽然間有種想要捧著肚子哈哈大笑的衝動。
“李平剛跟我說布莊出了點事,我去看看。”南宮塵突然說道。
“嗯,路上小心。”冷魅從南宮塵懷裡鑽出來,看著他的眸子熠熠生輝。李平是她的人,她當然知道布莊絕對沒有出事。但是南宮塵想要一個人靜靜或是怎樣,這也對她有利,免得她猶如被人監視,做什麼都不敢放開。
看著南宮塵的身影消失在迴廊盡頭,冷魅的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今天,是時候去見見那個老管家阿福了。
冷魅趕到相約之地時,老管家阿福冷哼了聲,目光並不是很友好地看著她。
冷魅也並不惱,只是淡淡地道:“我知道你是因爲我遲到了所以而不開心,感覺不受到尊重是嗎?”
“你既然知道就不該如此。”老管家冷著一張臉道。
“你也是知道的,你們南宮府那個新主人脾氣有多不好,性子又有多猜疑,我不找個合適的機會避開他,我哪裡出得來。”說道這裡,冷魅突然話鋒一轉,語氣也由嬌滴滴變成了生冷僵硬,“也請你有必要時刻記得自己的身份,你如今可不比從前了。”
“你……”冷魅的這番話,氣得他簡直七竅
生煙。
“不要氣啊,千萬不要生氣啊!我今天來見你,自然是有好消息要告訴你的,你若氣壞了身子,到時還怎麼給老太爺報仇呢?”冷魅掩著嘴,輕輕笑了起來。她本來就生得極美,此刻又一副小女兒羞態,越發顯得嬌媚無敵,蕩人心神。
但老管家卻看也不看她,只是徑直問道:“他在哪,你既然已經查出來了,爲什麼不帶來給我呢?”
冷魅笑了,“管家何必這麼著急呢,我這可是爲你好啊,給你足夠長的時間讓你進行緩衝,好好地做下心理準備……”
管家打斷冷魅的話,道:“我不需要什麼準備,你只管把人帶上來就好。”
“行,管家寶刀未老風範猶存,小女子可真是佩服呢。”冷魅帶笑說完後,也不急著給管家帶路去尋那人,只是站在原地,突然從袖子裡摸出一個海螺形狀的傳音器,對著它吹了個單音。
音色渾圓深厚,並沒有馬上消失,而是在空中激盪著,久久未歇。
突然,遠方一襲紫色衣裳快速凌空而來,他的速度快得讓人完全看不清,只依稀可見一襲紫色,就彷彿那抹身影不過是件被人丟棄的紫色衣袍。
來者在管家與冷魅跟前落下。
“你是誰?”管家驚呼道。
冷魅卻笑了笑,道:“他不就是你此刻最想見的人嗎?”
管家會錯了意,當下大怒道:“難道他就是殺害南宮老太爺的人?”語畢,竟然就要衝上前打算將紫衣男子制服。卻被紫衣男子微微閃身,而輕易避了過去。
冷魅笑得越發開心起來,“管家莫要弄錯了,他要真是兇手,我也沒必要叫你做什麼心理準備了。”說話間,冷魅擡頭看向那紫衣男子,淡淡笑道:“把你身後的袋子打開吧!”
紫衣男子沒有說話,卻立即彎下腰解開了身後的大麻袋。
卻原來他竟然一直隨身帶著大麻袋在空中飛行而來,這樣的功力,該是何等駭人。老管家開始慶幸殺害老太爺的人不是他了,否則的話,以他的身手,是絕無可能制服這個人的。
布袋上的繩子被解開,可是卻半天沒有動靜。
老管家怒道:“人呢,怎麼沒看見人出來。我不是告訴過你們,我要活的嗎!”
冷魅笑道:“說要您老人家不著急,還真是難啊!他不出來那是因爲他生性害羞,不如,您好言好語地對他說上兩句,把他給請出來?”
老管家一聽此言,氣得鬍鬚都抖動起來,他啐道:“他算什麼東西,既然要讓我好言好語請著出來。”說話間,老管家擡起腳對準麻袋,狠狠地連踢了幾腳。
麻袋裡的人慘叫了聲,身子都蜷縮到一塊去。但也只慘叫一聲,過後不管老管家多麼用力地踢,他也緊緊咬著牙關不吭一聲,自然也沒有因爲躲避捱打而鑽出來。
“喲,想不到還挺有骨氣的嘛!”老管家諷刺道,他的耐性本就不多,此番也是耗盡了。因此,他再也不想跟麻袋裡這個人囉囉嗦嗦,浪費時間了。若非不是覺得就這樣讓他死了太便宜他的話,他早就出殺手了。
老管家蹲下身,拍了拍麻袋,叫道:“出來吧,你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你以爲像只蝸牛一樣縮回自己的殼裡,我就會放過你嗎?”
麻袋裡的人依然動也不動。
老管家登時怒得臉色都變了,他探出兩隻手伸到麻袋裡面去抓,可是不管他用多大的力氣,裡面的人也依然不動。老管家做了一番無用功之後,憤怒地把麻袋一把舉起來,然後將袋口敞開朝地面猛地一陣抖。
想來,他是想把袋子裡的人像倒垃圾一樣倒出來。
冷魅與紫衣男子看著這一幕,嘴角都隱隱含有笑意。
不過,還真別說,這個方法的確是比任何一個方法都要有效,都要妙。袋子裡面的人的確被老管家這樣抖出來了,他猶負隅頑抗,大半個身子已經掉了出來,卻依然死命用手抓著袋子。老管家冷笑了聲,加大力度更加使勁地搖晃麻袋。
終於,麻袋裡的人頭暈目眩,雙手失去抓力,整個人從麻袋裡笨重地跌落,砰地一聲砸在地上,激起灰塵少許。
“他一定是摔傷了!”漱玉嘆道。
“那也是他活該,本來可以自己站出來的,他卻偏生一直做著縮頭烏龜,受這份罪也純粹是他自找!”因爲成功地把這個人給揪了出來,老管家心情大好。他甚至都快忘記這個人是冷魅給他帶來的,而不是他自己識破找出的。
“你不想看看他嗎?”冷魅的聲音裡帶有一種極致的誘惑力,就彷彿是在勸一個孩子打開他十歲生日禮物般。
老管家幽深如崖底的眸子閃了閃,嘴角扯出一抹冷酷的笑,他搖了搖頭,道:“其實我真的不想看到他,可是奈何他殺害了不該殺害的人。”說話間,老管家一把抓住仰躺在地上的人頭髮,然後往後用力一揪,隨著痛苦的悶哼聲傳來,老管家也終於看清楚了來者何人,他的瞳孔驟然放大,嘴巴也張得足以塞下兩個雞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