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破敗的小茅屋,若不是門外用一根細竹竿晾著幾件衣服,恐怕沒有人會多看它兩眼。當然,在這荒郊野外的,不管它如何,也始終都是寂寞無人過問。
一個女子正蹲在小溪邊,用木頭敲打著鋪開在青石板上的衣裳。衣裳是藏青色,粗布製造,因此不管用多大勁去捶打也不怕弄壞。倒是女子一雙手,芊芊十指,潔白修長,一看就知必定不是慣做粗活的手。此刻,她忍受著冰冷的溪水用力敲打著衣服,秀氣的眉毛緊緊地鎖在一起。
她整個人,就像是超塵脫俗的仙子,眉目之間,亦纏繞著不屬於這山間該有的靈氣。
衣服很快就洗好了,她把它們晾曬開來,抹了把額上的汗,目光不由又飄向小茅屋左邊的槐樹旁。
那棵槐樹,除了比其他的樹長得枝幹更爲繁盛之外,似乎也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墒桥涌粗难凵?,卻纏綿無比,就彷彿是看著自己的情人般。
沒錯,就是情人。
當然,那棵槐樹是絕無可能成爲她的情人。只是,她要等的那人,會經過槐樹回家而已。
那個她一直在等待的人就是,莫無歡。
太陽此刻正斜斜地掛在天際,天邊的雲彩也都染上了淡淡的紅色,黃昏就要來了。女子看著,不由低低切切地嘆起氣來。
三天了。
已經三天了。
自三天前,他一醉之下,揚言要去尋冷魅討個說法,不管她如何哀求也無濟於事。自此,一去便是三天。她不知道他究竟是否找到了冷魅,又跟冷魅說了些什麼,不過她卻一直都沒有離開,她想,他總是會回來的。
只是,這份執著,在時間的見證下,卻是這般可笑經不起推敲。
這三天,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的。每天晨起,就吃著莫無歡留下的一些野味乾糧,她不想出門,她哪兒都不想去。她害怕她離開後,他卻突然回來了,誤會她離開了因而再也不回來。她甚至惡毒都想著,就這樣慢慢都耗下去,等到糧食不夠了,等到自己餓得昏迷過去,等到自己成爲一具白骨,到那時莫無歡若回來了,看見了,是否會後悔自責,是否會一輩子都不會將她忘懷。
女人有時就是癡情得有些可怕,寧願死,只要能被心愛的人記住。哪怕,那也只不過是滄海桑田的一瞬,可是卻也心滿意足了。
突然,一道身影出現在槐樹底下。
那人穿著黑色的衣裳,步履蹣跚的,看起來是經過長途跋涉,勞累不堪。女子只望了一眼,整顆心瞬間就被提到了嗓子眼處。她想叫,可是喉嚨裡卻好像突然間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但她也只躊躇一會,很快便拔足飛奔而去。
走近了,果然是他。
可是,只看了一眼,她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這還是那個無論何時都保持著風度的莫無歡嗎,這還是那個笑起來驚豔絕倫的莫無歡嗎,這還是那個多少少女傾心愛慕的莫無歡嗎?
女子用手緊緊都捂住自己的嘴,震
驚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他一身黑色的衣裳,破敗不堪,眉頭緊緊地鎖著,臉色凝重而落魄。他整個人,此刻跟街上流浪漢已無兩樣。甚至就連從前熠熠生輝的一雙眸子,此刻亦是灰暗一片。
“無歡……”女子開口喚道,眼淚也跟著撲撲簌簌地往下掉。
“如眉,我很好?!蹦獰o歡看著站在自己面前哭得像個孩子的女子,微微笑道。他的笑容有多勉強,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他,無異於一具行屍走肉,他終於懂得有些事情寧願一輩子都不明白,也千萬不要試圖去探索。
此番追尋,他已經徹底地死心。
紅色?
呵,大喜之色的紅色。
想到這,他的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容,突然掙脫開柳如眉的攙扶,快步跑進房間,翻出先前帶來的包裹,找到那個包了三層布的小包裹,他看著它,笑的不盡悲涼。忽然揚手,那一看就知是精心包裝過的三層布便碎裂開來,紛紛揚揚地飄散到空中。
柳如眉也已跟著跑了進來,看到莫無歡捧著那件紅色的衣裳,作勢欲要撕毀,急忙撲過去就要搶過來,道:“你何苦如此呢,心裡要是有什麼不舒坦的,大可以衝我來,統統都發泄在我身上,實在沒必要來跟這些個東西置氣!”
“如眉,你讓開?!蹦獰o歡沉聲道,他攤開手中的衣裳,是從前他最愛的大紅色,這麼喜慶的紅色,這麼招搖的紅色,無一不在刺激著他的心神。只要一看見它,他的心就會被狠狠地刺痛。
既然她那般絕情,那麼他又何必執著不放呢?
要斷,不如就斷得徹徹底底!
想到這,莫無歡狠了狠心,閉上眼睛。
身旁,柳如眉叫到:“無歡,你可要想好了,這是你最後一件紅色衣裳。同樣,也是你最後一件可以穿得出去的衣裳了?!?
莫無歡沒有回話,依然是一臉淡漠至極的表情。同樣,他手下的動作也沒有絲毫遲疑,隨著一聲撕裂空氣的裂帛聲響,衣服也跟著碎裂成無數塊。大紅色的碎布條被拋入空中,在半空中飛舞著,浮浮沉沉地,最終都落在柳如眉和莫無歡的肩頭。
不知爲何,柳如眉看著這一幕,竟然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幸福。她突然間覺得,這漫天的紅布條,就彷彿是成親時纔會有的禮花和炮竹衣。不斷墜落的紅布條中,她溫柔地注視著他,內心也跟著潮溼無比。
柳如眉忽然間覺得,不管眼前這個男人變成什麼樣,她也始終都是愛著他的。這份情意,只增不減。
“無歡,我去給你燒熱水,你好好洗個澡然後去睡一覺吧!”柳如眉端了一碗涼水遞給莫無歡,莫無歡也沒有推辭,接了過來一飲而盡。
在這荒山野嶺,什麼身份都是虛的,唯有水和食物,唯有活著,纔是最最真實和重要的。
這小茅屋裡,什麼都沒有,一張用木頭高高搭起的牀,牀上鋪滿了乾淨的乾草,上面再鋪了牀薄薄的從山下帶上來的毯子;四個碗,兩個大的,兩
個小的,筷子則是就地取材,折了竹條洗淨爲著。一切,都已經簡單到極致。
這樣的生活,一開始,柳如眉根本就無法想象,可是如今卻也能安然地接受,並且怡然自得。
只要跟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那麼不管身處何地都始終是讓人欣喜的。
柳如眉去外面撿了一堆乾燥的樹枝回來,生了火,在上面架了個鐵桶開始燒起水來。今天的天氣非常不錯,有細細的和風在輕輕吹動。風勢喜人,連帶著火也跟著十分旺,這讓柳如眉省心不少。
水在桶裡燒著,柳如眉在旁邊守著。
水慢慢升溫,她的心思也跟著慢慢翻滾著。
他這次回來了,應該是徹底死心,明白自己跟冷魅已經緣盡了吧!只是,冷魅到底跟他說了些什麼呢,爲什麼讓他受的打擊如此大?
柳如眉嘆了口氣,使勁晃了晃頭道:“唉,都在想些什麼去了啊,只要好好地過好現在不就行了嗎,不要去想那麼多。”
水燒好了,柳如眉撲滅火,用布條包著提手把桶子提到屋後,那裡立著三根竹槓,用布條蓋著,便是一個簡易的澡堂了。加好冷水,親手調試好水溫,柳如眉這才進屋去喚莫無歡洗澡。
像個賢惠的小娘子般細心地爲他準備好換洗的乾淨衣裳。
眼看著爐竈裡的火還沒有滅,今天撿的枝幹有些比較粗,燒盡後,留下大塊大塊通紅的木炭。柳如眉心下一動,尋了牆角處最後三個地瓜,小心翼翼地埋在木炭下面,又用灰蓋得嚴嚴實實。
莫無歡洗完澡後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樣溫馨的一幕。他的鼻子有些發酸,他忽然想起自己幼年時乳母也曾經給自己烤過地瓜。許是因了這個緣故,此刻他看著柳如眉,只覺得這個瘦瘦的倔強的姑娘也很可愛,至少,她值得被珍惜。
莫無歡走到她身後,彎下身去,探手輕輕環上了柳如眉的腰。
柳如眉渾身一震,臉在瞬間就紅得跟個熟了的蝦子般。
“無歡……”她低低地道。
“嗯……”他也低低地應道。
“剛洗完澡,有沒有覺得很舒服?”這句話剛問出,柳如眉就有種想咬自己舌頭的衝動,她這問的都是些什麼什麼啊!
可是莫無歡卻依然淡淡地笑著,點頭道:“的確很舒服,很久都沒有過的舒服了?!?
“那就好,那就好?!绷缑加樣樀匦χ龘炱鸬厣系男∧竟?,繼續下意識地拍著已經蓋滿了厚厚一層灰的地瓜。
莫無歡擡頭看著她,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笨蛋?!?
他有些甜蜜地罵道,多日來積壓在心裡的負面情緒終於消散得一乾二淨。他伸手揉亂柳如眉因爲忙碌而微亂的發,讓它看起來更凌亂,然後勾起脣角嘲諷道:“天下第一的美人,就該這樣。”
柳如眉嗔怒都白了他一眼,可是下一秒,卻已經笑得如一朵花般轉身投進了莫無歡的懷抱當中。
她清楚地明白,幸福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