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全身都開始顫抖起來。
她已經完全無法控制住自己,她的手抖得很厲害,嘴脣也在不停地哆嗦。
張卓溪扣住她的手,讓它不再繼續顫抖,眼裡瀰漫著無邊的哀傷,道:“有些故事,也不知你有沒有聽過?”
“我對故事不感興趣。”漱玉冷冷地道。
“那麼,你對誰感興趣呢?南宮塵麼?”張卓溪笑了,道:“可巧的是,我今天要說的也正是南宮塵。”
漱玉擡頭看了眼張卓溪,她依然沒有說話,可是她的眼神卻已經將她出賣。任誰看她一眼,都會知道她已經被這個故事給迷住了。
這樣的局面,張卓溪彷彿早已料到般,他輕輕地放開漱玉,安慰道:“你也不要想太多,就把它單純地當做一個故事來聽就好了。”說道這裡,他又忍不住笑起來,可是這笑容卻也透著幾分難以言喻的詭異,漱玉看著,只覺得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她望著張卓溪的眸子,也染上了淡淡的恐懼。
張卓溪清了清嗓子,道:“你已經許久沒有看見南宮塵,也沒有聽見我說起他的任何消息,難道當真就沒有一點好奇嗎?”
“他是他,我好奇什麼?”漱玉擡高聲音道。
張卓溪看了他一眼,帶著洞悉一切的笑容,他點了點頭,道:“都說只有在你關心在意一個人時,你纔會好奇他的所有。如此看來,你是一點也不關心和在乎他了。既然如此的話,那麼我也好如實將他的消息告訴你了。否則的話,我還真怕你會撐不住。”說道這裡,他故意停住話頭,將目光投向漱玉。
漱玉卻將脖子扭了過去,只留了一個背影給他。
張卓溪聳了聳肩,道:“南宮塵他,已經死了。”
彷彿是平地一記空雷,它響得那麼突然,那麼迅速,漱玉只覺得心口也跟著一陣劇痛。她緩緩回過頭,看著張卓溪,痛苦地問道:“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你要殺死他,爲什麼?”
“我沒有殺死他。”張卓溪一字一句地道,他盯著漱玉的眼睛,擡高聲音道:“漱玉,你可知道,如果要我去殺他的話,那麼他就算有一百條命也不夠死!”
“就因爲你是王爺麼?”漱玉忽然安靜下來,冷冷地看著張卓溪。
“什麼?”張卓溪反問道。
漱玉嘲諷地笑道:“就因爲你是王爺,所以你看任何一個人不爽,你都可以將他殺死,而不必接受官府的追查。是嗎?”
“當然不是!”張卓溪斬釘截鐵地道,他看著漱玉,聲音也跟著微微顫抖起來,“難道在你眼中,我張卓溪就是這樣一個卑鄙的人嗎?”
“是的,在我眼中,張卓溪如果不是這樣卑鄙的人,就必然是比這樣卑鄙的人還要卑鄙的人!”漱玉擡起頭惡狠狠地道。
南宮塵的死,她實在難以接受。都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況他們曾經朝夕相處那麼長時日,他在她耳邊呢喃的情話直至今日依然迴響在耳邊。她對他,固然有恨,可更多的卻還是無法磨滅的情意。就算那情意被時光斑駁,無法再喚起從前的激情,卻也是無法被忽視的友誼。
她把他曾經對自己的好,統統都化作了友誼來對待。
漱玉眼含淚花看著張卓溪,道:“你知道嗎,我曾經是想過要跟你在一起的,可是每次話到嘴邊,我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但我想,只要我不離開惜玉府,只要你心裡還想著我時常來看我,那麼我們之間的關係也就根本不需要那句話來作證了。我們彼此心意相通,這就是最好的。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你要殺了他呢,爲什麼?”
“我說了,我沒有殺他。”張卓溪眼睛紅紅地道。
“也許吧!”漱玉點了點頭,道:“也許你的確沒有殺他,但他的死,卻一定跟你脫不了干係不是嗎?”
“你都知道些什麼?”張卓溪擡眼看向漱玉,道:“難不成你早已知道了?”
漱玉苦笑,道:“沒錯,我原本是有機會知道所有事情經過及真相的,可是我卻拒絕了。我不想聽那些,我不想相信。我寧願把自己矇蔽在鼓中,我寧願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如果把耳朵捂住就可以變成聾子,把眼睛捂上就可以變成瞎子。那麼我心甘情願做個聾子瞎子,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當中,只選擇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可是張卓溪,你爲什麼要這麼殘忍呢,你爲什麼非要將這些秘密都抖露出來呢?”
“因爲我自卑,我嫉妒!”這句話,張卓溪幾乎是吼出來的。
“你貴爲王爺,他張卓溪卻不過是個小小的南宮府老爺而已,你要弄死他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爲何還要跟他置氣呢?”漱玉不能理解。
“沒錯,我貴爲王爺。可你應該知道,我是帶著詛咒出生的孩子,我的父親並不看好我,他寧願立庶出的莫無歡爲王爺,也不願意立我,你懂嗎?
我後來費盡心思搶來了王位,雖然的確如願以償,但我始終不快樂。直到在替妹妹復仇的路上,意外遇見你。你就像是我生命中的一道光,我無法拒絕,甚至心生歡喜。我是那麼那麼高調卻也小心翼翼地喜歡著你,可是當我看見你爲南宮塵所做的種種時,我就知道,這輩子,無論我怎麼努力,我也無法取代南宮塵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就像我不管怎麼做,也不能贏得我父親的一句誇獎一樣。我一直以來,就是這樣寂寞的人,被遺忘,被拋棄。漱玉,您能明白我的心情,能體會我心中的苦楚嗎?”
“我不能明白,也不能體會,因爲我不是你。就算我能明白,我能體會,我也無法原諒你殺死南宮塵!”漱玉冷漠地道。
“你覺得他不該死?”
“難道他該死嗎?”漱玉盯著張卓溪的眼睛,帶著逼視,帶著質問,她一字一句地道:“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該死的人。”
“呵,他的爺爺把我妹妹給凌辱了,我妹妹她才十歲,才十歲啊,花朵一般的年紀,不,她都還沒有盛開過,她還不過是個美麗的花骨朵而已。可是南宮塵的爺爺,那個衣冠禽獸,那個連禽獸都不如的老東西卻殘忍地殺害了她!我親眼看著她死在我面前,她一身的血,安靜地睡在草地上,我抱起她的時候,她輕得就像一片羽毛。”張卓溪眸子猩紅,他絕望地笑了,“如果南宮塵不該死,那麼我妹妹該死嗎?”
“可是你妹妹不是南宮塵害的,你不能遷怒於他。”漱玉被張卓溪的話給震驚到了,他從來都不知道南宮塵老太爺竟然會是這樣的人。她看著張卓溪悲傷絕望的臉,忽然間很想撲過去,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冰冷的心,用自己的心卻撫平他顫抖的靈魂。可是,到最後,她卻依然安靜地躺在牀上,嘴裡說著殘忍冰冷的話。
張卓溪顯然也沒有想到漱玉會這樣說,他看向她的眼神中帶著不可置信,他猛地後退一步,用一種陌生的眼神重新審視著漱玉,喃喃地道:“你真的是漱玉嗎,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天底下最善良的漱玉嗎?”
漱玉輕飄飄地移開眼,嘆了口氣,道:“你還是走吧!走得離我遠遠的。”
“爲什麼?”張卓溪癡癡地問道。
“因爲我不想看見這樣的你,更不想看見這樣的自己。”漱玉說完這句話,又嘆了口氣。
“你覺得我走了,你就會變好變快樂,是嗎?”張卓溪臉上的表情又緩和下來了,他的臉上升起一抹奇異的笑,像是自嘲,卻又像是痛苦,他一張俊秀的面孔顯然已經因爲這不可辨明的笑容而變得扭曲起來。但他卻還是點了點頭,說:“好,我走。”
“謝謝。”漱玉輕輕地道。
“我什麼時候可以回來?”張卓溪溫柔地看著他,輕柔地問道。他臉上的表情又恢復了從前的公子哥形象,就彷彿剛纔的訴說,都不過是場虛幻的夢魘而已。
“你經常在尚未離開的時候就規定好歸期嗎?”漱玉反問道。
“不,我通常不需要規定,因爲我知道無論何時我都可以歸來。但今時不同往日,我只怕我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所以我纔要問問。畢竟,不管怎樣,心中若有個明確的目標,始終都不會迷路也不會彷徨迷茫。”張卓溪道。
漱玉點了點頭,道:“你說得也的確有幾分道理,不過在現在這個場合說,卻也就不合時宜了。”
“爲什麼?”張卓溪疑惑地問道。
“因爲,這本來就是一場沒有歸期的離去。你走了,便不必再回來了。”漱玉輕輕地閉上眼睛,像是在自言自語般道:“我只希望在另外一個跟過去完全沒有交集的世界當中,我們都能忘記那些仇恨宿怨,能夠變成一個心思純淨的孩子,只懂得最單純的悲喜。”
張卓溪嘴動了動,然後,他的腳也開始動了。
他走得很快。
頭都沒有回過一次,背影都沒有停頓過一次,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漱玉的視線中。
此時,天剛剛放亮。黎明來臨的天空,總是那麼美麗那麼妖嬈,濃墨重彩的藍,天際淺淺淡淡的黑,統統都落在漱玉的眼中,然後化作透明的淚滴蜂擁而出。
房間裡只有漱玉一人,忍冬已經走了,張卓溪也已經走了。因此,她完全不必再去掩飾自己的心情,她的哭聲也開始由小聲的啜泣變成了驚天動地的嚎哭。
反正,也沒有人會來管她不是嗎?
既然如此的話,那麼爲什麼還要去裝呢?她已經活得夠累了,如今,只想趁著周遭空無一人,放聲大哭一場。
可是,這樣的心願恐怕也難以實現,因爲她很快就看見房間裡又多了一個人。這個人,長得眉清目秀,笑得讓人覺得十分親近。可是這於漱玉而言,卻是個完全陌生的人,她敢發誓,她從來
都沒有見過他。
既然是從來都沒有見過的人,又怎麼會出現在自己眼前,還對著自己笑呢?
漱玉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又大力搖了搖頭,她只想以此證明自己到底是眼花了,還是頭暈了。可是如此反覆幾次過後,他,卻依然站在她跟前,並且朝她越走越近。他臉上,依然掛著那種一看就讓人覺得可親的笑容。
“你,你是誰?”漱玉不禁開口問道。
“許長歌。”他輕輕開口道,他的聲音,也莫名地好聽。就彷彿是仙樂般,讓人聽了內心便平和下來。至少,漱玉此刻的心裡就很平靜,剛纔撕心裂肺的痛苦,此刻也恍若夢中的情景。
漱玉的臉上也露出淡淡的笑容,她搖了搖頭,道:“我不認識許長歌。”
“我知道。”許長歌道。
“那你爲什麼來找我?”漱玉疑惑地問道。
“因爲你的身上潛藏了一個秘密,我是被那個秘密召喚過來的。”許長歌輕輕柔柔地說道,他看著漱玉憔悴蒼白的面容,心痛道:“看你神情,你應該被那個秘密給折騰得不輕,我在此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完璧歸趙,也了卻一樁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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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害?”漱玉不明白。
“是的,如果我說的沒有錯的話,你身上應該有一塊神似玉的東西吧!”許長歌道。
“神似玉的東西?”漱玉的眉頭皺了起來,道:“難道它不是玉嗎?”
“對,它並不是玉,而是我的妹妹。”許長歌說完這句話,彷彿怕嚇著漱玉般,又急忙解釋道:“我跟她,都是不屬於你們這個世界的人。只是,有一天,從苗族來了一羣會巫術的人,他們也不知道用何種方法闖進了我那個世界當中,他們搶走了我的妹妹,並將她煉化成一塊玉的形狀,用以危害人間。我尋找了將近一百年,卻始終無果。直到最近幾年,才隱約得到一些風聲。”
“那你怎麼那麼快就查到玉在我這裡,又是如何知道你妹妹變成玉的?”雖然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可是好奇心還是很快就佔據了上風,因此漱玉並沒有糾結這件事情的可信度,而是選擇了追問自己所好奇的問題。
“因爲,前不久,我遇見了一個叫冷魅的女子,我在她身上施了法術,這個法術只要感應到我妹妹,就會讓受法者的聲音發生質的改變,而質的改變往往會往外界散發出強大的能量,這能量,足以讓我感知道。所以,我在得到消息後,立即確定了讓冷魅出現癥狀的地點。”
“那個地點就是我這裡?”漱玉道。
“沒錯,我第一次感應到的地點就是這裡。”許長歌點了點頭道。
“那你就沒有嘗試去感應第二次嗎?”漱玉反問道,“難道就沒有想過,第一次在某個地方出現的東西,不見得第二次也會在同樣的地方嗎?”
“就算第二次不會在同樣的地方,但我想,相距應該也不會太遠。”許長歌微微嘆了口氣,道:“我不想傷害你們,所以在冷魅身上所施的法術只有一次效果。因爲那樣的法術對她的精神損害很大,如果多次的話,我擔心她會受不了。”
“你還真是個好人。”漱玉感嘆道,“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一個你可能會很失望的消息。”
“我知道,你是想說,我妹妹已經不在你這裡了嗎?”許長歌微微笑道。
“嗯,那個玉的確不在我這兒了。”漱玉點了點頭。
“沒關係,我來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接受心理準備。”許長歌的情緒看起來並沒有多少波動,他繼續笑道:“不過,在我離開之前,我想問你幾個小問題,不知道姑娘願不願意告訴我。”
“什麼問題,你問吧,只要我知道我一定說。”漱玉道。
“我妹妹在你這裡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吧,那她有沒有什麼異常?”許長歌的神色終於有那麼一點緊張了,他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漱玉。不知爲何,明明是第一次看見這個女子,他卻覺得她值得信任。
漱玉想了一會,面色已經變了,她遲疑著道:“我可以將你妹妹稱作玉嗎,我已經習慣這麼稱呼她了,況且這當中還發生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你如果讓我把她當做一個人來看待的話,我很害怕。”
“嗯,沒關係,就按你的意思說吧!”許長歌道。
“姥姥把這塊玉交給我以後,我就一直用絲帕層層包裹著,從來都沒有示於人前。直到某天,我遇見了讓我很爲難的事,於是偷偷把它拿出來想要度過難關。當然,最後,我的確因爲它而度過了難關。可是因它所引發出來的事情,卻遠比當時的難關還要難一百倍一萬倍。甚至可以說,我不幸的人生也是因爲那次的投機取巧而造成的。”說道這裡,漱玉停頓了下,將目光投向許長歌。
許長歌卻朝她點了點頭,笑道:“沒事,你接著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