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離鎮不比京城的繁華,建築物也不似京城那樣裝潢貴胄,更多的是透著一種樸質的本鎮特色。街上的行人服飾也頗爲雜亂,各色各樣的顏色,各種各樣的風情。一時之間,倒看得漱玉有些目不暇接。
都說在相同的場景下,總容易回憶起故人的身影。
漱玉看著外面賣手鐲髮簪的小攤,心裡突然一動,記憶攜帶著過往的所有情緒穿越時空撲面而來,隱約間,似乎都能聞到那時空氣中所漂浮的青草味。
不遠處,傳來忍冬的歡呼聲:“姐姐,你看,我終於買到限量版美人淚了!”
漱玉看著她手舞足蹈的樣子,脣角也不禁跟著高高揚起,她擡了擡眉,正想說話,視線卻在某人臉上不經意掠過的那一瞬間震驚不已。
是他,他來了。
漱玉整個人如被雷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朝自己走來。他看起來依然是翩翩公子風采不減,只是眉宇間有股淡淡的哀愁。
南宮塵在漱玉對面坐下,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她。
忍冬把剛買回來的茶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便又退到漱玉身後站著。即使做了這麼多天無憂無慮的妹妹,可是一旦看到南宮塵的出現,她馬上就自動被打回了原形。即便此刻漱玉讓她在身畔坐下,她也沒這個膽量應承。
“許久不見,你清減了不少。”南宮塵目光裡柔情流轉,說出的話亦是夾帶著濃厚的關懷。
“公子卻是越發神采奕然了。”漱玉不悲不喜地回擊到。
“我出現在這裡,你應該是一早就預料到的吧!跟我回去吧,玉兒。”南宮塵伸出一隻手探到對面,想要握住漱玉的手,卻被漱玉滿臉戒備地縮了回去。
“我沒有想過你會來,我是你掃地出門的人,你避之不及又怎會來找我呢?”只要一想到那日他對自己的殘忍,他吻上紅香的脣,漱玉的心就會像在火山裡烤一樣疼痛難耐。
“可我還是來了。”南宮塵苦笑道。
“是因爲什麼?”漱玉擡頭,眼睛直直地看著南宮塵,彷彿要透過他的雙眼將他整顆心都剖析明白。他到底爲什麼來,因爲什麼,又想要得到什麼?
“夫人她病了,想見你一面。”南宮塵低下頭,再擡起頭的時候,眼眶發紅。
漱玉能理解他對夫人的感情,南宮塵性子過於放任自流,喜歡玩樂喜歡自由,對商業從無半分興趣,導致老爺對他有諸多不滿,經常責罰於他。幸好夫人寵愛他,很多事都替他擔當下來。所以,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漱玉也是神色一緊,她快速看向南宮塵,果然在他眼中看到了掩藏得極深的悲傷。
漱玉的心,突然又變得柔軟起來。她安慰自己道:就去看看夫人,就聽聽她最後想要說的話,替她完成最後的一個心願。畢竟,畢竟曾經也叫過她一聲娘。
“你沒否認,我就當你默認了。”南宮塵微微笑了起來,伸手拿過茶壺,倒了兩杯,道:“謝謝你還能願意回家。”
美人淚,是用玫瑰花與迷迭香同煮的茶,顏色鮮紅,淡香撲鼻。因迷迭香微苦,玫瑰
嬌豔,所以取名美人淚。
漱玉輕輕抿了一小口,初入口芬芳無比,及至清涼微苦,到最後,所有的味道卻又都變成了甘甜淡雅。
“果然好茶好手藝好雅興!”漱玉伸手摩挲著木製茶杯,讚歎道。
“你要喜歡,我在這裡僱一個手藝好的回府,天天給你煮茶。”南宮塵笑看向她。
“不必了,有些東西,看著心生歡喜,可若得到了也並不見得會懂得珍惜。與其讓我有一天再也不想喝茶,倒不如讓我終生懷念著這份特別的味道。”漱玉這番話說得夾槍帶棒的,直然南宮塵臉都漲紅,卻也不得不聽著。
“馬車在外候著。”茶喝完後,南宮塵率先起身,他原本是想扶著漱玉一起走,可是看到她生疏的笑容,伸出的手又收回,只是站在她身邊說道。
“看樣子,你是篤定我一定會跟你回去啊!”漱玉笑得有些自嘲。
“你是一個善良的女子,聽到夫人病重的消息,我相信你一定會跟我回去的。”南宮塵卻是一字一句認真地說道,他看向跟在身後的忍冬,感嘆道:“你身邊的丫頭對你倒也真心,這麼久了,居然還在你身邊服侍。”
漱玉看了眼忍冬,沒有說話。
“對了,忍冬,你先回去幫……幫漱玉姑娘收拾收拾東西吧,我們在馬車裡等你,快點啊!”南宮塵本來是想說夫人的,可是自己跟她一來沒有拜堂成親,二來正在生悶氣的漱玉,南宮塵自問招惹不起。因此,話到了嘴邊也換成了漱玉姑娘。
“是,奴婢馬上就去。”忍冬點了點頭,提著裙襬就要跑。
“哎,停下,我離開南宮府的時候什麼東西都沒帶,那裡的東西也同樣不屬於我,你不必去收拾了。”漱玉說到。
忍冬聽話地走都漱玉跟前,伸手拉著她一隻手扶她上馬車,兩隻手相接的瞬間,手上突然傳來刺痛感。漱玉這纔想起,那件還沒繡完的衣裳,於是又急忙地湊到忍冬耳朵邊說道:“你且快快去府裡,將我近來繡的那件衣裳拿來。我等你。”
南宮塵看著忍冬跑得一下子就無影無蹤,好奇地看向漱玉,“你跟她說了什麼,讓她這樣著急地跑了?”
“沒什麼,不過是落下一件東西而已,沒什麼好說的。”漱玉神色自然地回答,隨之話鋒一轉,問道:“對了,夫人病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事,說來話長。”南宮塵長長地嘆了口氣,臉上陰雲籠罩的:“你也知道,府裡上下事宜一直都是福在叔老爺身側協助打理的。他是我們南宮府勞苦功高的元老,可是沒想到……沒想到……”
“他背叛了南宮府?”漱玉問道。
南宮塵點了點頭,道:“不止他,南宮府名下的所有產業負責人也都有了叛變的跡象,我不知道究竟是誰在背後操縱著這一切。南宮府名下的產業都互不相干地各自經營著,幾十年來都沒有發生過任何亂子,如今卻在我手裡面臨著四分五裂的局面。”
說到最後,他情不自禁地落下淚,怕被漱玉看到笑話,又偷偷地用衣袖擦淨。
“你爲什麼認爲是有人在背後操縱呢?”
漱玉抓住這句話問道。
“原因我剛也說過,南宮府的產業又多又雜,而且除了南宮府的重要人物知道外,外界的所有人包括那些產業的店家也不知道其他分店在哪。所以,能夠在短時間內挑起所有內動,這就證明一定有個人潛藏在我們南宮府,並且這個人身份地位不容小覷。”
“既然如此的話,那他(她)潛藏在南宮府的時間也一定不短。”漱玉接著南宮塵的話分析道。
“沒錯,所以南宮府現在人人自危,能夠替我扭轉局面的母親卻又病重,我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我日夜睡不著覺,每次總能看見你留著淚的臉,心疼得特別厲害。玉兒,現在我只剩下你了,除了你,我什麼也沒有了。”南宮塵說到動情處,眼淚又掉了下來,他拉住漱玉的胳膊,看著她的眼睛乞求道:“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再傷害彼此了?”
漱玉任由著胳膊被南宮塵抓住,沒有動分毫,臉上的表情也接著緩和下來,但更爲濃烈的憂傷卻迅速襲上她的眉頭。
可不可以不要再傷害彼此了?
他也知道這是傷害?
既然是傷害,又豈是說不再就能不再的呢?若是真能那麼輕易便停下來,她與他又何至於到今天這局面呢?
漱玉苦笑著搖了搖頭,悲嗆的嘆息聲久久在空中盤旋:“我們,早已經不是我們了。過去的美好,已經回不去了;過去的傷害,也抹不掉了。”
“都是我的錯。”南宮塵低下頭自責道。
“漱玉姑娘,我回來了。”忍冬跑得氣喘吁吁的,將一個包袱遞給漱玉,小臉蛋因爲運動而紅撲撲的。
漱玉伸手拉她進馬車裡一起坐,又拿了毛巾給她細細擦去額頭上的汗水。
南宮塵一邊吩咐馬伕駕車,一邊驚訝地看著漱玉的行爲,不解的目光在忍冬與漱玉身上輪流審視。
最後,還是忍冬察覺到異樣,慌忙掙脫漱玉的手,低下頭去急急地道:“奴婢自己來就好。”
“誰說你是奴婢了呀,在鎮上的時候,我就說過從今以後我是姐你是妹。怎麼,是嫌棄我這個姐姐不夠資格嗎?”漱玉假裝生氣地質問道。
“沒……沒有,只是……”忍冬欲言又止。
“沒什麼只是的,我說是就是。”漱玉重新拉過忍冬的手,緊緊握在掌心裡,鄭重地說道:“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是你陪在我身邊,細心地照顧著我,想方設法地逗我開心,我當時就已經在心裡認定你這個妹妹了。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以後,不管我在哪身處何位置,你都要記得我的身份是你姐姐,不是你主子。懂嗎?”
“懂了。”忍冬被這番話感動得熱淚盈眶,緊緊地抓著漱玉的手久久都捨不得放開。
一旁的南宮塵也跟著說道:“忍冬,你放心,南宮府上上下下都會以姑娘的禮節待你,你以後不必再做丫頭所做的活了。”
“不,我要陪在姐姐身邊,照顧姐姐。”忍冬拒絕地十分乾脆。
那些什麼禮節,她一點也不在意。她只要知道,漱玉是姐姐,她是妹妹就好。這就是她心中高於一切的禮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