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香一晚都沒有回府。紅玉對她一向成見頗深，總覺得她是憑藉著狐媚手段勾引主子，眼下見有個絕好的機會，她自然不會放過。她在天剛放亮的時候，就已經早早地起了牀，特地換了件翠綠的衣衫，又細細地作了妝，這才端著水杯臉盆一應洗漱物品敲開了南宮塵的門。
南宮塵猶在半睡半醒中，猛然看見一張臉放大於眼前，嚇了一大跳，條件反射似地擡手一甩，恰好打在紅玉的臉上。頃刻間，五個指印便清晰地印在紅玉白皙的臉上。
她捂著臉，看著漸漸醒轉的南宮塵，又疼又氣，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只是捂著臉垂著頭站在牀前。
“咦，今天怎麼是你，紅香呢？”南宮塵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見紅玉依然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納悶地擡高了聲音，“你到底怎麼了？快說！”
“紅香，紅香……她……”紅玉說著擡起頭，手依然緊緊捂著臉，兩眼卻淚汪汪地看著南宮塵，委屈至極地道：“夫人現在跟奴婢身份不同，她的去處，又哪裡是奴婢能知曉的呢。奴婢只知道，從昨天公子去山上尋老爺的時候，夫人也就跟著不見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南宮塵瞇起眸子，雙眼透露危險的氣息。他目光牢牢鎖定眼前的丫頭，沉聲問道：“身爲她的丫頭，卻連主子的去處都完全不知曉，你說我該怎麼想呢？”
“公子恕罪！”紅玉慌忙放下手中的東西，猛地跪倒在地，仰起頭楚楚可憐地說到：“夫人深得老夫寵愛，性子也一向張揚跋扈，從前還是丫頭的時候，就已經凌駕於我們之上。更何況如今貴爲夫人，我們這些小丫頭即使覺得夫人在某些方面行事過分，卻也是啞巴吃黃連，不敢聲張啊！”
“背後議論主子，說主子的壞話，你是知道後果的？”南宮塵慢慢起身，換下寢衣，身著月牙白長衫，越發襯得整個人面如傅粉。
“奴婢知道，但奴婢所言句句屬實，還望公子明白。”紅玉擡起眼看著南宮塵，粉面桃腮，梨花帶雨，竟也別有一番清麗的韻味。
“你說的我知道了，下去吧！”南宮塵蹲下身子，大手覆上她紅腫的臉，聲音裡帶有微弱的憐惜，“還疼嗎？”
“不，不疼……”紅玉以爲自己得逞，開心地直搖頭。可是，臉上猛然傳來的響亮耳光聲，卻讓她的笑瞬間凝在嘴角。她不可置信地擡頭看向已經直起身的南宮塵，他高高在上地看著自己，那目光裡帶著無盡的不屑。
“這一耳光是給你的教訓，身爲奴婢就該安守本分，紅香已經是夫人了，就容不得你們繼續在我跟前煽風點火。”說到最後一句話，南宮塵的聲音裡倒帶有濃厚的笑意，他勾起紅玉的下顎，嘆道：“的確有幾分樣貌，但我向來不喜無情之物。你好自爲之吧！”
“是。”討好不成，反遭嫌惡。這是紅玉不曾預料都的結局，她原本以爲自己雖然不及紅香漂亮，卻也是清秀佳人一枚，又比紅香識時務知進退。眼下公子又失去父親，心情肯定更爲失落
，而她也就可以借這大好機會扶搖直上，與紅香比肩而立。卻不曾料到，公子竟然對她的心意不屑一顧。紅玉羞愧難當，快步走了出去。
“喲，這是怎麼了，一大清早就哭哭啼啼的？”跑出門的時候，不妨正與紅香撞了個滿懷。
“奴婢沒事，只是老爺去世，心裡難過罷了。”紅玉垂首小聲道。
“你叫紅玉，是嗎？”紅香本來準備走了，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又特地轉過身來問道。
“是。”紅玉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麼，可是看著她的眼睛，竟然生出了幾分畏懼之心，只得恭恭敬敬地回答。
“我看你挺喜歡翠綠衣衫，以後就叫翠玉吧！”紅香說完以後，也不再看紅玉一眼，就徑直推開門走了進去。
紅玉卻站在原地，半響沒動。她當然知道紅香賜名的用意，她叫紅玉，她叫紅香，兩者名字相沖，自然只能改了她的名。翠玉？她脣角勾起一抹冷笑。
“今天起來得倒真早，昨晚我一宿未歸，你睡得可好？”紅香扭著腰肢走到南宮塵面前，替他將衣服的領子整理好，整個人都依偎在他的懷裡。
南宮塵卻是連眉眼也未動半分，只是聲音冷冷地問道：“你也知道自己一宿未歸，那我倒想知道，這一夜你都做了些什麼？”
“公子……”紅香擡頭，眼中淚光點點，像是蒼茫夜空的一點繁星般閃亮，她低低地道：“別人可以懷疑我指責我，我都不介意，可公子你怎麼可以不信任我呢？我一宿沒睡，爲得還不就是這個家。”說話間，紅香從袖子裡摸出一枚玉佩遞給南宮塵，“這是我在山上找到的，想來應該是老爺遺失的物品。”
南宮塵接過玉，只一眼，便淚如雨下。他當然認得這玉，這是老太爺送給老爺的壽誕禮物。這麼多年來，從未離過老爺的身。他眼睛一紅，抓著紅香的手問道：“這玉是從哪裡來的，你在哪裡找到的？”
他心裡焦急，兩眼像是要噴出火一般，手上的勁道也不知輕重，捏得紅香一陣皺眉，呻/吟道：“疼，你抓疼我了。”
“到底是在哪裡得到的？”手上的勁道鬆了幾分，可眼中的迫切之色卻依然只增不減。
看來，父子之情永遠是血濃於水。
“昨天，你率家僕上山尋找的時候，我便偷偷跟著你們一起上去的。可我畢竟是個女子，腳力不及你們男子，不到山底，就被你們甩下了。我一個人努力地走啊走啊，爬啊爬啊，總算走到了半山腰處，本來也是沒抱希望了，準備下山回去的。可你說好巧不巧，就是在這個時候，我腳底一滑，竟然就直接從山底滾落下去了……”說到這裡，紅香打住，擡起左手，用袖子揩著眼淚。
南宮塵心中感動，眼神也在瞬間變得柔軟，他將紅香抱緊在懷，輕聲問道：“那後來呢，你沒受傷吧？”
“後來我就暈過去了，醒來的時候，卻就正好發現這塊玉就掛著我旁邊的小灌木上。也虧得玉澤通亮，實在顯眼，這才被我發現了。我
想著，把它帶回來交給你，你心裡也會有個慰藉。”說到這裡，紅香伸手勾住南宮塵的脖子，柔聲道：“公子，我只是不想見你難過。你可知道，你每皺一次眉，我的心便要痛上一分。我自知不及玉姐姐才情樣貌，但我有一顆深深愛你的心。”
“對不起，紅香。從前，是我負了你。”南宮塵的眼裡，閃過一抹愧疚之色。
一開始，他的確對紅香厭惡非常。自以爲是，想要飛上枝頭做鳳凰，是他一向以來對她的看法。她實在不是一個討喜的人，一進府就讓夫人對她青眼有加，也不懂得如何以德服人，一直以來都是出口無忌的。南宮塵總覺得，這樣粗糙的女子，必然也有一顆不懂情愛的俗氣之心。卻不曾料到，就是這樣一個不爲他喜歡的女子，卻可以爲了他的一個笑容，而一人跌跌撞撞地去山上尋找老爺。
這樣一份心，怕是漱玉，也無法做到吧！
想到漱玉，南宮塵的眉頭鎖得更深了。他已經很久不曾與她有過任何溫存了，尤其是老爺出事過後，不知爲什麼，他看她時，心裡竟隱隱約約會有壓抑不住的怒意想要破土而出。明知不應該，明知這一切都是自家父親以及爺爺所欠下的債，可不知爲何，他卻還是無法做到坦誠公正相待。
用至親之人的生命，換取一個人的愛，值得嗎？
他在心裡，悄悄地問道。
可是沒有人給他任何答案，包括他自己。
紅香已經在他懷裡仰起了頭，嬌滴滴地看向他道：“我回來時就已經去廚房吩咐做了地瓜羹，你鬱思結心，宜食清淡，再者……”說到這裡，她欲言又止。
“再者，老爺剛剛過世，按理，我們也不應開葷。吩咐下去，整個府裡禁葷三日。”他揮了揮袖子，神情疲憊道：“你也勞累一整夜了，等下一起用完早飯，就去睡睡吧！累壞了，誰還來給我謀劃籌備呢？”
“謝謝公子厚愛。”紅香嬌笑著，將臉埋進他懷裡。
沒有人注意到，捧著紅棗桂圓茶站在門口的漱玉，臉上的表情是何等地讓人心碎。她整個人一身素白，三千如瀑青絲也不過是用了根白玉簪子鬆鬆地別了一個垂在耳後的髻。站在那當風的門口，身子單薄地竟像是隨時都會被風吹走一般。抿了抿嘴，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端著紅棗桂圓茶沿著原路倒回去。心不在焉地，茶水灑了自己一身，竟也恍若渾然不覺。
一到門口，丫頭忍冬就迎了上來，接過她手中已經被灑得所剩無幾的茶，心疼地問道：“姑娘這是怎麼了啊，好端端地出的門，怎麼回來時竟就變成了這副樣子？”說話間，她趕緊放下東西，小跑著過來將漱玉攙扶到房間裡坐著，又趕緊掏出絹帕給漱玉細細擦拭。
“不用擦了，沒事。”漱玉定了定心神，強顏歡笑道。
“你等等，我去給你拿衣服過來換。”忍冬嘆了口氣，快步跑去開箱拿衣。一邊還不忘回頭勸道：“不管發生什麼事，奴婢都相信公子最愛的人，都是您。也只有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