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狂奔,就像是剛浴血奮戰僥倖存活的一隻獅子。
柳如眉的輕功果然是登峰造極,她的速度實在太快,快得讓路上的行人只察覺到一陣風輕刮過臉。
柳如眉走得很快,也很急。她被困在那個不知情的府裡已經整整五天。
五天,足夠一個人做很多事情。
五天,能夠救活一個人,甚至很多人。
同樣,五天也能殺死一個人,甚至很多人。
柳如眉此刻只希望自己孃親的藏身之地沒有被人發現,她歷盡千辛萬苦才終於得到傳說中的血魂玉,才終於能夠見孃親一面。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她就算是死也絕不會輕易錯過。
沒錯,柳如眉在街上買了些饅頭後就又趕回了被冷魅擄走的山崖底。看著這有些凹凸不平的山底依然跟上次沒有多少改變,柳如眉原本緊繃的神經終於也鬆懈下來。她的喉嚨有些發緊,眼眶也有些發紅,但她抿著嘴倔強地不發一言,只是沉默地蹲下身,繼續五天前那完成的工程。
手上的生死相隨搖鈴早已在與南宮老爺打鬥的時候丟失了,因此,她並不知道京城裡,還有一個女子在癡癡地等著她歸去。
“孃親,你等等,再等等,我們馬上就能見面了……”柳如眉說著說著,眼睛就越發紅了起來,連帶著眼淚也不受自己控制地往下掉。但手中的動作卻不但沒有受影響,反而更加快速有力,好不容易修復的十指再次裂開,鮮紅的血慢慢地淌下,她卻恍然不覺。
此刻的她,心裡眼裡,除了孃親以爲,再無其它。
這個時候,只怕是有人將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會有任何反應。
挖開這土,救出孃親,這是她唯一想做的事。
“你想救她?”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
柳如眉渾身一震。不用回頭她也知道這聲音的主人是誰,只是她很好奇,那麼重劑量的迷幻之都,他是如何能清醒過來的。
“你很聰明,但這是因爲這聰明,所以你很自負。可是自負這個詞卻並不是個好詞,它會讓人失去狼性。”莫無歡雙手背在身後,他依然穿著那大紅的外袍,整個人站在那荒蕪的山口,成爲一道最不容忽視的風景。
“狼性?”柳如眉停下手中的動作,擡起頭疑惑地看著他。
“不錯,是狼性,像狼一樣敏捷敏感謹慎。”說到這裡,莫無歡的眸子裡笑意更深起來,他說:“你的毒的確厲害,可你不該心有不忍,又替我解了毒。你可知我體質異於常人,在你替我解毒的那一瞬間,我的體力就已恢復過來。而一個做了準備的人,你覺得你的毒還能生效嗎?”
“你的意思是說,在我第二次給你下毒的時候,你其實並沒有中毒?”
“是的,我屏住了呼吸,沒有吸入分毫。而你急著離開,也並未仔細打量我。這是你的疏忽,而有些時候,一個輕微的疏忽往往就能要了你的命。”莫無歡蹲下身,潔白而修長的十指緩緩撫過柳如眉在流血的手指,聲音裡也帶了些憐惜的意味,他說:“幸好我不想要你的命,
否則你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那個府哪裡會有你想得那麼簡單,你以爲你真的能這麼輕易逃出去嗎?”
“你的意思是……”柳如眉一驚,卻沒有將話繼續說下去。她已經知道自己錯在哪了。她的確是天真太甚了,居然以爲能憑藉著自己的小聰明騙過府裡頭所有的人,偷偷跑出去。假如不是莫無歡沒有中毒,一直跟在她身後保護她的話,此刻恐怕她早就已經被府中的暗衛給四分五裂了吧!
想到這,柳如眉忍不住渾身打了個顫。
“你來這,是想告訴我什麼還是想做什麼?”柳如眉一邊說著,一邊低下頭繼續努力用手刨著。這個人竟然跟了過來,那麼他就必然已經聽到自己剛纔的自言自語了。如此的話,那麼她也沒必要再繼續跟他假裝什麼。
“你爲什麼就沒想過,我來這是爲了殺你呢?”莫無歡饒有趣味地看了眼柳如眉。
“你不會殺我的。”柳如眉很篤定地回答到。
“爲什麼?”莫無歡問道。
“因爲,你根本就不想殺我。如果你真的想殺我,那麼在你一靠近我的時候,我就應該感覺到殺氣;而你,也理應在靠近我的時候就馬上出手殺我,不必等到現在。”柳如眉冷靜地分析道。
莫無歡點了點頭:“那你知道我爲什麼不想殺你嗎?”
“因爲你是男人,而我是女人。並且還是一個長得不錯的女人。”柳如眉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擡起頭來對莫無歡笑了笑,她的笑容裡帶了一種別樣的甜膩,就彷彿是那手藝最好的農婦新釀的梅子酒一樣芬芳誘人。
莫無歡也笑了。
“你這樣挖,要挖到什麼時候去?”他盯著她破損的手,眉頭皺了起來。
“你有更好的辦法嗎?”她的眼神卻驟地冷下去:“如果沒有就給我閉嘴!”
莫無歡無奈地搖了搖頭,蹲下身子,探出他潔白修長的十指,學著柳如眉的樣子用力地摳著泥土。
柳如眉震驚地看了他一眼,感激地笑了笑。
兩人,誰都不再說話,只是認真地挖著這發硬的泥土。
“你累嗎?”許久,莫無歡輕聲問道。
“我不累,你呢?”柳如眉的聲音雖然也低,卻透著一種被壓抑著的歡喜。
“我也是。”莫無歡再次看了看柳如眉的手,道:“你先去後面坐坐吧,這裡我很快就能弄好。”
“不,我們一起。”柳如眉堅定地答道。手雖然很疼,但因爲可以見到孃親而狂喜的心情卻足以將這疼痛感淡化到零。
兩人又陷入沉默之中。
這本荒蕪的山崖,不知從何時也飛來了幾隻鳥兒。它們停歇在生長於懸崖峭壁的夾縫中的小松樹上,張開嘴就唱起歌來。鳥的輕啼,伴隨著溪水孱孱之聲,倒有了幾分世外桃源的意味。
這歌聲,彷彿都唱進了人的心中,也唱出了人內心深處的渴望。
這一刻,莫無歡感覺自己的心情特別舒暢。他暗暗地問自己道:有多久了,有多久沒有這樣安靜而專注地去做一件事了,有多久沒有好
好地聽鳥兒唱過一隻曲了?
他側頭看向身旁的她,心裡有些忐忑有些驚喜。自己這樣的改變,是因爲她嗎?
“成功了,我們成功了!再加點油!”柳如眉歡呼道。
莫無歡低頭,只見掩埋在泥土中的人已經被挖出了大半個身子,身上的衣裳已經腐敗潰爛地不成樣,倖存的一點布料也是硬得扎人。隨著越來越多的土被掘開,掩埋的人也越來越多地呈現出來。莫無歡看著那依然栩栩如生的人,大驚失色。
“你孃親去世多久了?”莫無歡問道。
“不長不短,剛好十五年。”柳如眉淡定地回答。
“十五年!”莫無歡顯然沒有她淡定,他重複了幾遍方說道:“那麼這十五年,你是怎麼過來的呢?”
“不該知道的,你不該問。”柳如眉冷冷地回答,她又開始對他拒之千里了。
“我只是好奇,十五年,人的屍身居然可以保存地這樣完好,整個人竟然就像睡著了般。只是……”說道這裡,莫無歡欲言又止。
柳如眉擡了擡眼,看向他。
“只是,你不覺得你的孃親比你大不了多少嗎?非但大不了多少,反而比你更美麗呢。”莫無歡說著說著,又忍不住要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彷彿一秒不笑就能要了自己的命般。
“可以請你現在離開嗎?”柳如眉的聲音又軟了下來。
“爲什麼?”莫無歡挑了挑眉,看向柳如眉:“你就是這樣對待幫助過你的朋友嗎?”
“謝謝你的幫助,我會記在心裡。但現在我要救活我孃親,我跟她十五年沒見,所以想跟她單獨呆會。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但我能向你保證,除了崖底,我哪也不會去。等我的事情辦完後,我願意跟你回那個可怕的府。”柳如眉看著莫無歡的眸子燁燁生輝,滿臉是不容人拒絕的堅定。
與其說她是在乞求,不如說她是在請求;與其說她在請求,不如說她在要求。
可是,饒是如此,莫無歡卻依然沒法拒絕她。雖然,他承認他真的非常非常好奇柳如眉要怎樣救活一個死去十五年的人。但他還是點了點頭,說了句你要小心,然後縱身飛躍離去。
鳥兒不知何時已經沒了蹤影,但溪水卻依然歡快地流動著,給這崖底帶來了些生機。
柳如眉採摘了新鮮的荷葉,裝了滿滿的水替孃親把臉清洗乾淨,又用水給孃親潤了潤嘴。很快,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就顯露出來。
她跪在孃親身邊,十指因爲洗去血跡而發白,就像是一朵廣玉蘭在空氣中逐漸枯萎般,血色全無。
一直都想著要見孃親,一直都期待著這天能快點到來。可是,當這天真的來到眼前,她卻又開始害怕了。手緊緊地握著血魂玉,卻遲遲沒有動手。
滿腦子想的,只有一件事,等她醒了,自己該怎麼稱呼她?
原來,這世間最最難過的事,不是等待,也不是失望,而是面對。
她該拿什麼去面對她,這個十五年沒見的孃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