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葉歡就被一陣嘹亮的軍號聲吵醒。新兵們手忙腳亂地穿上嶄新的軍服和皮鞋，在幾分鐘內洗漱完畢，去操場上列隊，然後是一上午的操練。午飯後有半小時的休息時間，然後是室內培訓，接著又是兩個小時的室外操練。這種節奏對曾經的獵人葉歡來說，需要非常努力去適應。
比日程安排更難適應的是服從命令。教官花了很長時間，才讓這羣“野生人類”明白，在軍隊裡“服從”並不是“屈服”，更不是一種恥辱，而是一個專業軍人最基本的素質。
“***”的軍隊採用舊世界的軍隊建制?？倲导s有五百人，分屬不同的連隊。軍火庫裡有嶄新的輕武器和大量配套彈藥。每名新兵都配發一支手槍，離城執行任務的時候會配發步槍。聽老兵說，對付大羣匪幫時，還會配發更狠的傢伙。在當前世界，這支軍隊的威力可說是所向披靡。正因爲如此，***對軍隊的管理格外嚴格，要把這股巨大的力量置於絕對的控制之下。
新兵從入營第二天開始，要輪流上城牆跟隨老兵執行夜間巡邏任務。葉歡這時才第一次看到“***”的全貌。五米高的城牆繞城一週，城牆上可供三人並排行走，沿著城牆能夠看到城裡的各個角落。遠處城中央的一片高大建築就是“科學研究院”，丁玲子就在那裡工作。緊挨城牆的一大片牲畜欄和幾排豬圈，是莫小樺工作的農場。若不是夜深了，葉歡真想對著農場大喊莫小樺的名字，雖然還不知道他住在哪棟房子裡。
軍營的一角是飛艇庫，那裡停放著兩艘飛艇。這種飛艇象是加了螺旋槳的熱氣球。飛艇的氣囊是卵形的，外面有金屬框架支撐，飛行時用噴火器加熱氣囊裡的空氣，以此獲得上升的力量。
飛艇下方的開放式吊艙可以容納十個人。吊艙後方是一個由柴油發動機驅動的螺旋槳。螺旋槳可以沿著中軸轉動，這樣就能調節飛行的方向。葉歡和雷頌都隸屬於“飛艇隊”，他們還要經過很多訓練才能上艇飛行。教官得知葉歡和雷頌乘坐過熱氣球，就告訴他們飛艇比熱氣球更好用，因爲不必依賴風向，速度也遠比熱氣球快。
新兵的生活很充實，每天睡覺的時候葉歡和雷頌都覺得疲憊不堪。他們都盼望著一個星期的封閉訓練快些結束，好去看望丁玲子和莫小樺。他們掰著手指頭過了一週，終於等到可以外出的這一天。
葉歡和雷頌結束執勤已經是晚上，他們興匆匆地往營區外走去。遠遠就看見丁玲子和莫小樺站在營區門口向他們揮手，二人興奮地跑了過去。
丁玲子將大家帶到她的宿舍，房裡的小桌上擺著酒菜。丁玲子和莫小樺這幾天從四處蒐羅來這些食物，要好好犒勞一下葉歡和雷頌。葉歡問：“你們進城不久，應該還沒領到津貼，哪有錢買東西？”他知道“***”實行配給制，食物都是定額配給，每個月只給每人發放很少的津貼，供人們購買自己喜歡的東西。
丁玲子指著桌上的東西說：“這桶酒是鄭大師送的，這兩盤是我從配餐裡省下來的，這盤菜是張小藝送的，這些肉都是莫小樺拿來的，讓他自己說是怎麼來的吧?！蹦逍χf：“殺豬的還能沒肉吃？來來來，咱們今天要喝個痛快?！?
四人多日沒見，彼此都十分想念，喝著酒互相聊著各自近些日子的進展。丁玲子說了很多“研究院”的事情，重點向三人介紹了轉基因研究的進展。她說：“這裡的植物研究比科學連的還要先進，我們已經掌握了剋制綠魔植物的辦法，接下來只是時間問題，世界遲早會回到原來的樣子?！边@消息讓大家很振奮，爲之幹了一杯。
莫小樺說他現在已經能熟練地宰殺牲口了，話沒說話，引得衆人大笑起來。莫小樺認真地說：“你們別笑啊，這是我的工作。其實屠夫的工作還是有很大學問的，你們知道殺豬還要研究豬的生理結構嗎？比如哦，這一塊是肝臟，這一塊是肺，胃在這裡……”他用手在雷頌的肚子上比劃著，雷頌笑著推了他一把：“你說歸說，拿我比劃什麼？”
葉歡和雷頌也說了很多新兵營的趣事，四個人聊得忘了時間。酒到酣處，葉歡突然問出了一直盤桓在心裡的問題。他說：“你們還打算繼續旅行嗎？還是就在這裡常住下來。”葉歡的問題象一盆冷水，讓歡快熱烈的氣氛瞬間冷卻下來。其餘三人彼此看著對方，都沒說話，一時間冷場了。
葉歡說：“既然你們都不說，那我就先說了。咱們當初出發的時候，是想一直走下去的。來‘***’之前，咱們也從來沒想過要在哪裡停下來。我不想在‘***’就這麼住下去，還是想繼續旅行?！?
莫小樺說：“反正你們走我也走，你們留我也留。”
雷頌問：“丁玲子你怎麼想？”
丁玲子想了想，說：“咱們旅行的目的是什麼？”
葉歡說：“看一看這個世界，開闊眼界，探索我們不知道的東西?！?
丁玲子問葉歡：“那走到什麼地方是終點呢？”
葉歡說：“走到走不動了，或者看夠了，就算到終點了?！?
丁玲子說：“剛從綠蘿村出發時，我也這麼想，可遇到科學連那些人之後，我的想法改變了。我覺得不該爲旅行而旅行，應該有一個更大的目標，我覺得找到征服綠魔植物的辦法，爲拯救這個世界出一份力纔是我們的目標。一路上，我們看到的人們生活都很艱難，而且如果放任綠魔植物肆虐，人們遲早會失去最後一點生存空間。我們這樣走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呢？難道爲了在世界毀滅前，最後再看一眼這個星球嗎？”
葉歡說：“可是，如果我們不旅行，又怎麼會遇到科學連，怎麼會來到‘***’。如果繼續走下去，也許我們會遇到更厲害的人，找到更好地解決綠魔問題的辦法?！?
丁玲子說：“是的，在世界上可能還存在著其他拯救世界的辦法，但我們不能盲目地去找。我們遇到‘科學連’和‘***’都是偶然的，從一路上的經驗來看，要再遇到一個比‘***’更先進的地方可能性太小了。我覺得咱們將‘***’作爲一個基地，一邊參與這裡的研究，一邊用更有效的辦法與外界聯繫，尋找有同樣目標的人，這樣更容易成功?！?
雷頌和莫小樺聽了丁玲子的話，不由得點了點頭。
葉歡卻冷冷地說：“難道你忘了我們在路上說過的話麼？我們要象羅安迪那樣周遊世界，要在旅行中成長，讓自己變成強大的人，能夠掌握自己命運的人。這不是我們出發的目的嗎？”
丁玲子說：“是的，這是我們的目的?？蛇@和留在***不矛盾，如果說旅行是一種修行，那麼在這裡辛勤工作，爲戰勝綠魔而努力，又何嘗不是一種修行。在這裡，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大家的希望。如果對綠魔肆虐置之不理，而光顧著自己四處旅行，這不是逃避嗎？”
葉歡生氣地說：“逃避？你居然把我們的旅行說成是逃避！你是爲留在‘***’找藉口吧？畢竟，這裡的生活很安逸。”
丁玲子驚訝地看著葉歡，一臉委屈地說：“要想安逸我何苦和你一起離開綠蘿村？你把我的話斷章取義！”
莫小樺見兩人話不投機，趕緊說：“你們的想法都有道理，是走是留咱們慢慢商量好不好？今天就是慶祝大家團聚，來，喝酒喝酒！”說著把杯子端了起來。
葉歡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呼地站起身，說了一句：“我們當兵的明天還要早起，先走了。”說完頭也不回離開了。雷頌見狀趕緊和丁玲子莫小樺打了聲招呼，追葉歡去了。
莫小樺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尷尬地坐在那裡。丁玲子說：“時間不早了，大家都早點回去休息吧。”莫小樺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也走了。莫小樺剛一離開，丁玲子的眼淚就撲簌撲簌流了下來。
關於去留的問題，這些天來一直困擾著她，今天這番話，是她的真實想法，但她是鼓足勇氣才說出口的，因爲她怕葉歡不能接受。葉歡的反應本在她意料之中，卻還是讓她心如刀絞，丁玲子望著桌上的殘羹冷炙，倍感人去樓空的淒涼。難道形影不離的四個人，真的就要散了嗎？難道如這空桌所寓意的，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嗎？這麼想著，丁玲子心裡更加難受，放著一桌的凌亂不想收拾，關了燈，和衣躺在了牀上。
葉歡離開丁玲子的住處，悶著頭往軍營走。夜風一吹，他的頭腦清醒了一些。他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雷頌和莫小樺遠遠地跟在後面。葉歡停下腳步，等他們兩個走上來，問他們：“你們說實話，想走還是想留？”
雷頌說：“本來我和你一樣，想走?？墒莿偫u聽了丁玲子的一番話，我覺得她說的是對的。”莫小樺點點頭說：“嗯，我也覺得丁玲子的想法很有道理。”說完看葉歡，怕他突然發作甩手而去。
葉歡輕輕嘆了口氣，轉身慢慢向軍營的方向走去。他何嘗不覺得丁玲子的話有道理，丁玲子問的問題其實正點在他的痛處，旅行的目的是什麼？終點又在哪裡？如果這些問題不想明白，繼續前進就是盲目的，難道真的爲了去看這個世界走向毀滅的慘狀嗎？
一路前行是有慣性的，這慣性讓葉歡覺得應該繼續走，留下彷彿是種失敗，是對這一路辛苦的背棄。來時一路向北，若沒有目標，向哪個方向走又有什麼區別，同樣是迷失在茫茫林海里。
葉歡知道，丁玲子離開綠蘿村是爲了陪伴自己，現在她找到了新的目標，葉歡的心情是複雜的。既爲丁玲子找到人生的方向而高興，又爲那個目標在她心目中比自己更重要而失落。
是去是留？是去是留？是去是留？……葉歡不斷地追問自己。當他回到營地，躺到牀上時，終於決定給自己一點時間，給大家一點時間，過陣子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