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的話讓大家很驚訝,丁玲子給小雨倒了一杯水,大家靜靜地聽小雨接著說。這孩子好像憋了一肚子的話,在這樣的夜裡,這樣的火堆旁,對這樣幾個遠道而來剛剛認識的旅行者,他慢慢講起了他的故事。
小雨曾是個健康的孩子,象出生在這個時代的所有孩子一樣,在艱難的環(huán)境裡慢慢長大。叢林和廢墟是這些孩子的樂園,他們在斷壁殘垣間玩耍,他們捕捉昆蟲裝在玻璃瓶子裡當寵物養(yǎng),那些野生的小漿果是他們的巧克力和糖果。小雨愛爬樹,爬樹是爲了上到高處看遠方。他從未離開過這座城,站在樹頂所看到的,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父母告訴小雨,等他再高大一些,再強壯一些,才能穿越叢林去更遠的地方。於是還不夠高大的小雨愛上了爬樹,爬得越高,他看到的世界就越大。爬上一棵樹,看到大片的林海;爬上更高的樹,看到更大的林海。林海的盡頭是什麼?總有一棵樹高得能讓他的視野越過叢林的遮擋。心裡這麼想著,小雨就不斷地向上爬,直到有一天,從一棵樹上摔下來。
小雨的雙腿摔斷了,等他從多日的昏迷中清醒過來,雙腿已經(jīng)離他而去。人們告訴他,他已經(jīng)很幸運了,若不是下落時一路被樹枝攔阻著,他早就摔死了。幸運嗎?小雨不覺得,也許摔死了纔好。他的世界變小了,小得不堪忍受。先是牀周圍那麼大,然後是房子周圍那麼大,等他學會用雙臂走路後,更大一些。可對小雨來說,這遠遠不夠,他知道自己永遠沒有穿越叢林的那一天了。
小雨又開始爬樹。漸漸地,人們理解了他的怪異舉動,理解了爲什麼這個沒了腿的孩子,還吃力地用雙臂抱著樹幹或拉住藤蔓,將只剩一半的軀體拼命牽引到更高的地方去。他滿頭大汗,臉上手臂上傷痕累累,他甚至用牙齒咬住爬藤以獲得多一分的上升力。他在高處搖搖欲墜,也許他會再一次摔下來,甚至摔死。但人們想,讓他去吧,因爲只有在爬樹的時候,他看起來纔是活著的。只有到達樹頂,望向遠方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的生命仍然是健全的。
人們幫小雨想辦法,有人幫他做了一支小弩,弩箭後面連著細繩。小雨可以把弩箭射到高處,等箭繞過大樹枝落下來,他再用那細繩牽引上粗繩,就能順著粗繩子爬上去了。小雨帶著一根只能測量一米長度的皮尺。每爬上一棵樹,他就用這皮尺一米一米地丈量。每隔一米,用小刀刻一個記號,這樣小雨就知道自己到達了多高的地方,他的世界,是以高度來衡量的。
無腿的小雨,爬了兩年樹。在這附近,他再也找不到一棵更高的樹了,他的世界似乎已到了版圖的極限,好在還有通天塔。塔已經(jīng)無法進入了,裡面塞滿了植物根莖,但外部凸出的建築框架、纏繞的爬藤和橫生的植物枝杈還是可以攀爬。小雨便從外面爬上去。通天塔太高了,小雨無法一次就登頂。他爬一段,便固定住一些繩索,然後第二天順著繩子再爬。他帶上食物和飲水,儲存在半路上,這樣他就不用一次次往返地面。
有風的天氣裡,塔上風大得讓小雨幾乎抓不住繩索。下雨也會將他困在半空,他只能用繩子把自己固定在爬藤上,任由雨水淋得他渾身溼透。到了冬季,植物會枯萎,那時就要停止攀登,而夏季,烈日無遮無攔地曬得他頭暈?zāi)垦!?
爬到一百米以上的時候,進展變得極其緩慢。小雨只能在塔上過夜,用繩子捆住自己,象蝙蝠那樣懸吊著睡覺,醒來就繼續(xù)爬。這樣的日子,有時會持續(xù)幾天,直到小雨筋疲力盡,不得不回地面補充給養(yǎng)和恢復體力。就這樣,爬了一天又一天,一個月又一個月,上去又下來,然後再上去,把高度一米一米的提高,這彷彿就是小雨生活的全部意義。
285米,這是小雨最後達到的高度,他一米一米標註出的高度。也許再過一個月,他就能爬到塔頂,在那裡放眼世界。然而塔卻倒了,一起崩塌的還有小雨的世界。他不知道該做什麼了,長久以來,爬上通天塔就是他唯一要做的事情。
莫小樺說:“285米,已經(jīng)很高了,應(yīng)該和頂上看到的東西差不多吧,沒啥好遺憾的。”
小雨說:“不,哪怕只差一步,就是天壤之別。只有親身站在塔頂,你才真正知道那一刻是什麼感覺,如果只是想象的話,285米和在地面上又有什麼區(qū)別呢。”
說了很久的話,小雨看起來累了。他向衆(zhòng)人告別,用雙臂撐動著身子回去了。小雨的故事讓葉歡他們難以入眠,他們慶幸自己的健全,可以自由行走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又爲小雨感到深深的遺憾。失去通天塔的小雨,將來會怎樣呢?他是否能爲生活找到新的意義呢?或者,他會就這麼黯然老去,一生都向往著那個看不見的世界。
丁玲子說:“我真想讓他跟咱們一起旅行,你們輪流揹著他,去看外面的世界。”
莫小樺說:“這不現(xiàn)實。路途險惡,咱們四肢健全還險象環(huán)生呢,帶上他更是寸步難行了。”
葉歡說:“我覺得小雨也不見得願意讓人揹著走,他看起來自尊心很強。”
莫小樺說:“其實大多數(shù)人,就這麼簡簡單單活著還不是過了一輩子。就拿小雨的父母來說,沒想過爬通天塔,雙腿健全也沒想著去遠方,安安穩(wěn)穩(wěn)地活著,也挺好的。咱們要是不出來,還不是在綠蘿村一直生活下去麼?”
雷頌問:“那現(xiàn)在要是讓你回綠蘿村,哪兒也不再去呢?”
莫小樺說:“你們要是一起回去,我就回去。回去找個姑娘結(jié)婚生子,我巴不得呢。”說著呵呵笑起來。
丁玲子說:“你們說,咱們幫幫小雨好不好?他的事情讓我特別難受,我想做點什麼讓他高興起來。”
莫小樺說:“行啊!就是別想著揹他去旅行就行。”
葉歡說:“做點什麼呢?通天塔都倒了,又不能再建一個讓他爬。”
莫小樺說:“要是老金和小金在就好了,讓他們駕著熱氣球帶小雨飛一圈,使勁往上升,比通天塔還高呢。”
丁玲子歡叫道:“太好了!莫小樺你太聰明瞭!”
莫小樺納悶地問:“怎麼我就太聰明瞭?”
丁玲子說:“我們做個熱氣球!”
莫小樺說:“熱氣球?你算你會做,上哪兒找那麼多布去?還有繩子、樹脂,還要縫,靠咱們幾個,這要做到啥時候啊?”
丁玲子興奮地說:“咱做個小的,只要能把小雨一個人升上去就行。咱們?nèi)ミ@城裡的房子裡找,找那些住人的房子,牀單、窗簾什麼的,要找吃的難,找布找繩子還不容易麼?最重要是咱們想不想做。小雨沒了腿還敢爬通天塔呢,咱們做個小氣球還能做不出來?”
雷頌說:“要不咱們試試,就是怕太費時間。”
四人商量到半夜,決定次日開始試著做熱氣球,先從收集材料開始。這一夜,丁玲子興奮地睡不著,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一大早,四人便去城裡四處搜尋布料和繩子。先是找居民的住家,果然有不少牀單什麼的,但大多已經(jīng)朽壞,用手一扯便裂了,只有少部分佈料還算結(jié)實。
他們走到城裡原先的商業(yè)區(qū),希望運氣好能找到賣布料的商店。那些商店早已面目全非,貨架殘破散落得四處都是,貨物也在人們撤離時被搬運一空。很多通道和房門已經(jīng)被植物堵住,鏽死的門鎖和閘門大多無法打開。當他們誤打誤撞走進一家廢棄的電影院時,好運氣落到了他們頭上。
在電影院的一個儲藏室裡,他們找到好幾幅電影幕布。這種幕布是用細帆布做的,抖落上面厚厚的灰塵,打開一看,居然是全新的。他們把幕布帶到一塊空地上展開,那些幕布每一塊都約有二十米長,七八米寬,又很結(jié)實。他們還在儲藏室裡找到成捆成捆的繩索,那是繃掛幕布用的,用來做熱氣球的繩索正合適。
四人帶著疊好的幕布和繩索,興匆匆地回到住處。他們在紙上畫氣球的草圖,做圓形的氣球需要很複雜的裁減和縫製,如果做成方形的就簡單得多。因此他們決定用四幅幕布縫成四個面,再在頂部縫上一塊幕布,下部收攏用一個方的木框架固定住,這樣一個類似長方體的熱氣球就成形了。
爲了減輕重量,他們打算不用吊籃,而是把小雨直接用繩子懸吊在氣球下方。小雨的頭頂上方將是一個木製的隔板,隔板上是燒木材的鐵架,鐵架裡的木材應(yīng)該足以將氣球升到空中,所以連備用木材都省去了。看著畫好的圖紙,四人越來越有信心,接下來是繁瑣的縫製和繩索固定的工作了。
莫小樺無意中將一杯水打翻在幕布上,幕布居然不透水,水滴會順著幕布流動,而不是滲下去。這個偶然的意外,讓他們發(fā)現(xiàn)這種紋理細密的帆布上有一層透明的塗料,估計是爲了更好的反射光線。他們猜測,有了這個塗層,即便不用樹脂做塗層處理,這種幕布也具有一定的密封性,這將大大降低工作量。但有一個前提,就是幕布邊緣的縫製必須十分細密,不然熱空氣將從縫隙裡漏出去。
小雨來看望葉歡他們,發(fā)現(xiàn)他們正忙著擺弄很多帆布和繩子。丁玲子告訴小雨他們正在做的事情,小雨最初很驚訝,然後被感動得不行。他懂得熱氣球的原理,他從書上讀到過熱氣球的知識,因此他認爲這個計劃看似異想天開,其實是可行的。
小雨說:“我想,由我媽媽來負責縫線比較好,我們的衣服都是她縫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