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子對熱氣球很好奇，常常站在一旁觀看老金和小金修理氣球。年輕的小金有一頭蓬鬆的栗色頭髮，面容清秀，遇到陌生人有點靦腆。丁玲子常常逗他說話，問他和老金爲什麼會駕駛氣球飛行，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小金對於丁玲子的問題顯得很耐心，他說他和叔叔來自一個叫“航空城”的地方，那裡曾經是一個很大的飛機場，現在機場的大部分土地都長滿了植物。那裡的居民都住在舊飛機裡，那些生了鏽的飛機早已不能飛行。“航空城”的居民善於製造和駕駛熱氣球，他們有一個由十幾位長者組成的長老會，長老會派出很多氣球向不同的方向飛行，這些熱氣球的任務是繪製地圖。

“繪製地圖？”丁玲子問：“難道你們沒有地圖嗎？”

小金說：“以前留下來的地圖早已不能使用，地圖上的道路和城市大部分已經消失，城鎮和鄉村也都被植物佔領。所以我們要重新繪製地圖，一張真正能用的，能反映現實的地圖。”

丁玲子說：“是的，我們村裡也有一些地圖，但都被扔掉了，地圖上描繪的是另一個世界，和現實完全不同。可是你們要地圖幹嘛呢？”

小金說：“不知道，我們聽從長老會的命令，只管繪製地圖，長老會一定有他們的道理。我和叔叔負責從“航空城”往東，一直飛到大海邊，這是我們要繪製的範圍。每隔兩年左右，我們就要重新繪製一遍，因爲植物改變大地的速度太快了。”

丁玲子問：“你們從‘航空城’飛到大海，要多久？”

小金說：“時間不確定，我們只能隨著風向飛，順風的時候就起飛，如果風向不對，就降落，等待正確的風向。比如這一次，我們已經飛了一個月，還沒飛到大海。而且我們遇到了大風，偏離了既定航線，壩谷村並不在我們勘察的範圍。”

小金把一張羊皮紙卷展開，這是一幅修訂中的地圖。上面有很多不同顏色墨水塗塗改改的痕跡，一些村落被劃了紅色的叉，那表示已經消失，也有一些新誕生的村落被用黃色標註出來。有綠魔植物出現的森林被塗成黑色，正常的森林則是綠色。丁玲子想從地圖上找到綠蘿村的位置，小金說很抱歉，你們的村子應該在這裡的南邊，遠離我和叔叔繪製的範圍。

小金問丁玲子：“你和你的同伴要去哪裡？”

丁玲子說：“不知道。我們剛剛開始旅行，我們將一路向北，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晚上，四人旅行隊在木屋裡圍著火盆，一邊吃晚飯一邊聊天。小金前來拜訪，並帶來了好消息。他告訴丁玲子：“我和叔叔商量過了，如果你們願意，我們將用熱氣球帶你們往北飛一程，把你們載到‘浮空村’。到了那裡，我和叔叔將轉向東方，繼續向大海飛行，而你們則可以繼續你們的旅行。”這一提議立即得到葉歡他們的熱烈響應。

葉歡問：“你和叔叔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小金說：“還不能確定，我們要等北風，北風來的時候我們就會出發。”

送走了小金，葉歡、雷頌和丁玲子情緒高昂，他們熱烈討論著將要展開的氣球之旅，只有一貫活躍的莫小樺一言不發。三人注意到了莫小樺的反常，丁玲子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莫小樺擡起頭，看到三人正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他失落地說：“我想我該回綠蘿村了。”

丁玲子驚叫道：“不會吧莫小樺！熱氣球哎，要不你和我們一起到浮空村再回去？”

莫小樺說：“不了。天知道浮空村在哪兒，到了那裡我可找不到回家的路。”

夜深了，丁玲子和莫小樺已經睡著了。葉歡與雷頌站在屋前的月亮地裡輕聲說著話。

雷頌問：“莫小樺是不是在綠蘿村有什麼牽掛？”

葉歡說：“不知道，我想應該沒有。我、丁玲子和他，都是孤兒，我們最親近的人就是彼此。我還有個師父好惦記，他有什麼可牽掛的？”

雷頌說：“那他爲什麼想回綠蘿村？”

葉歡想了想，說：“我想他還沒做好遠行的準備，他已經習慣了綠蘿村的生活，他對遠方的渴望，並不像我們這樣迫切。畢竟，此去茫茫，如果不夠堅定，必然心生畏懼。”

雷頌問：“你希望他回綠蘿村？”

葉歡沉默了一會兒，堅定地說：“不，我寧願他和我們一起走。”

雷頌說：“可是前路很危險。”

葉歡說：“難道留在綠蘿村就不危險嗎？你也知道植物正在吞噬村子的土地，村外的叢林裡也是危機四伏。他和我們在一起，大家互相照應，情況也壞不到哪裡去。”

雷頌說：“你有點自相矛盾，你讓丁玲子留在村裡，現在卻要讓莫小樺一起走。莫小樺跟我們走了，丁玲子怎麼辦？你讓她一個人回綠蘿村？”

葉歡說：“情況在變化，我改主意了，我們四個一起走。在醉夢溪碰見丁玲子的時候，我就知道她不會回去了，難道你看不出來麼？再說，如果丁玲子回去了，你會很爲難。”

雷頌看了看葉歡，葉歡說的是事實。如果丁玲子回去了，雷頌的進退就變得很尷尬。雷頌避開這個敏感的話題，轉而問：“莫小樺若是硬要回去呢？”

葉歡壞壞地笑著說：“他回不去，我有辦法讓他跟咱一起走。”

第二天，四人住的木屋裡。

葉歡和莫小樺商定，等他們起飛那天，莫小樺再回綠蘿村。葉歡說：“分手後可能很久都見不到了，能在一起多一天是一天。”葉歡的話讓莫小樺有點傷感，他也希望北風晚幾天颳起，讓他們這幾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能多聚幾天。然而小金卻來通知他們，北風起了，老金說這場北風可能要持續幾天，請各位做好準備，當天下午就出發。

葉歡提出在分手前最後大吃一頓，這個提議得到大家的一致贊同，大家從行囊裡取出了最好吃的食物。這是一頓讓人難忘的午餐，豐盛得象過節。吃到一半，莫小樺熱淚盈眶。他看著葉歡，又看丁玲子和雷頌，彷彿要記住這幾個朋友的長相。此去遙遠，再聚正不知要待何時。

莫小樺漸漸覺得頭暈，難道離愁會讓人神志不清？這一定就是所謂的“傷心欲絕”了，莫小樺晃悠悠地歪倒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當莫小樺昏沉沉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葉歡和丁玲子正蹲在旁邊看著他，臉上露著不懷好意的笑容。

“什麼時候了？你們還沒走？”莫小樺詫異地問，但他的表情突然僵住了。因爲他看到頭頂上有一個鐵爐，正劈啪作響地燃燒著木材，鐵爐上方是脹得滿滿的大氣球，氣球如此巨大，以至於塞滿了他的視野。他一骨碌爬起來，眼前的一切讓他發出一聲淒厲地慘叫：“啊……”吊籃正從高高的樹冠上方呼嘯著掠過，下面是黑乎乎的叢林綿延不絕。北風正勁，耳邊響著呼呼的風聲。

莫小樺睜圓了雙眼問：“我這是在哪兒？!”

葉歡向莫小樺交待，把莫小樺麻翻搬上氣球是他的主意，麻藥是丁玲子準備的，丁玲子至少知道十種能讓人昏迷的植物。莫小樺問丁玲子：“是那碗松雞湯？”丁玲子得意地點點頭。葉歡向莫小樺保證，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們將不虛此行，也將因此而不枉此生。

事已至此，莫小樺欲哭無淚。他覺得自己應該表現出憤怒，因爲葉歡和丁玲子設計陷害了自己，雷頌一定也參與了陰謀。這憤怒又是如此無力，莫小樺又何嘗沒想過與朋友們一起上路，他缺的只是勇氣和決心。

莫小樺的沮喪只停留了很短的時間，他漸漸心生雀躍，葉歡爲他做了最艱難的決定，一旦沒有了退路，也就沒有了糾結。對遠行的恐懼已被留在身後，天生的樂觀又充盈了莫小樺的內心。無盡旅程就在眼前，他對自己說，既然不能回頭，那就盡情享受吧。

吊籃雖然巨大，但塞進了六個人和他們的行囊，還有作爲燃料的幹松木，已顯得十分擁擠。老金和小金的熱氣球由於製作材料的限制，氣密性並不是很好，飛行高度有限，現在加載了更多的重量，只能貼著叢林上方飛行。如果前方遇到象杏仁桉或泰坦水杉這樣的巨樹，就需要拼命加燃料，以使氣球在短時間內上升一點高度。

趁著北風，氣球夜以繼日地飛行。只有當幹松木用盡的時候，老金纔會讓氣球降落在叢林中的某一塊空地上，這時衆人便四散去附近尋找富含油脂的木材，這樣能以儘量少的木材產生更多的熱量。乘坐氣球行進的速度，不知要比在密林中步行快多少，而且更加安全，很少有綠魔植物能威脅到空中的生物。

正如老金所預測的，北風連續颳了三天，風力時強時弱。按照小金的計算，他們的氣球已經飛越了大約三百公里。丁玲子一直趴在吊籃邊，低頭觀察著下方的植物，她發現這裡的植物種類已經與綠蘿村附近有了不少差異。

飛行的第三天中午，北風減弱了，風無力地推動著熱氣球以非常緩慢的速度行進。這爲丁玲子的觀察提供了方便，她注意到下方的一些大樹上纏繞著一種從未見過的藤蔓植物，這種藤蔓很粗壯，上面長滿細密的尖刺。它們攀緣在大樹上，直到樹冠層。藤蔓上懸吊著一些看似果實的東西，約有一米多長，外形很像胖乎乎的冬瓜。

丁玲子興奮地招呼她的三個同伴，想讓他們一起分享她的最新發現。小金也被吸引過來，他只看了那植物一眼，表情頓時變得很緊張。遠處傳來“嘭”的一聲巨響，眼尖的莫小樺看見空中飛來幾顆圓球，他還來不及呼喊，其中的一顆就“噗”地擊穿了熱氣球的氣囊，留下一個“嗤嗤”漏氣的圓洞。

最初的那一聲爆響彷彿吹響了衝鋒號，方圓幾百米內，嘭嘭的爆裂聲此起彼伏。氣球的乘客們看到空中有無數的圓球漫無目的地亂飛，又有幾顆射中了熱氣球，被打出好幾個破洞的熱氣球再也無法保持高度了，它開始下墜。墜落的速度看似不快，但當吊籃砸穿樹枝，重重落在地面上時，還是把乘客和行李都顛飛了出去。

小金從灌木叢裡爬出來，苦笑著對丁玲子說：“剛纔我正想告訴你，你看到的是‘炮彈噴瓜’，我們就是被它的種子擊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