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冰跟著邱羽回到村公所,見邱羽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悶悶不樂地坐在椅子上喝著,知道不該去打擾他,便默默地肅立在旁邊。邱羽看著杯中的酒,晃動的酒裡,似乎漂浮著一個模糊的影子,那便是他的心腹之患“將軍”的影子。這個影子如鬼魅般糾纏了他多年,卻始終無法一睹其真容,更無法將之徹底揮去。
沒人見過“將軍”,不但邱羽沒有見過,那些被捕獲的反抗軍也都說沒見過。即便遭到最殘酷的拷問,那些俘虜也都說不出“將軍”的真實身份和長相。“將軍”指揮下的反抗軍,是“骷髏會”最大的麻煩。他們刺殺官員,劫走供奉,攻擊軍隊,焚燒兵營。他們來無影去無蹤,前一刻還在與軍隊作戰,一轉眼便消失在叢林裡。
爲了消滅“將軍”和他的反抗軍,邱羽不惜代價。他擴編了軍隊的規模,在每個村鎮都安排了眼線,花大價錢收買反抗軍的叛徒。最近幾個月,通過一個暗號叫“鉤子”的叛徒,他漸漸看到了抓獲“將軍”的希望。
“鉤子”將他所知道的十幾名反抗軍成員的真實身份報告給了邱羽,但邱羽並沒有將這些人一網打盡,這樣做的話會讓“鉤子”過早暴露。邱羽打算放長線釣大魚,那些小魚小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將軍”,抓住或殺死他將使反抗軍成爲一盤散沙。邱羽明白一個領袖的重要性,沒了“將軍”的反抗軍,就像失去邱羽的“骷髏會”,很快就會潰散。
邱羽知道,他和“將軍”是彼此的頭號目標,“將軍”也在尋找一切機會幹掉自己。反抗軍的精英刺客團,最初就是以刺殺邱羽爲目標而建立的,刺客們曾三次直接威脅到邱羽的性命。他們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將邱羽的車隊包圍在了林間道路上。若不是邱羽讓車伕穿上自己的衣服做了替死鬼,那個被亂箭射成刺蝟的死屍就會是邱羽本人。
邱羽因此而寢食難安。他任命樑冰爲隊長,組建起一支精銳的衛隊,不管到哪裡,這支衛隊都緊隨左右。眼下在村公所內外,就或明或暗地遍佈著衛隊的人馬,邱羽相信就算刺客團傾巢而出,也難傷他半根毫毛。
“將軍”不除,始終是一塊心病。爲了創造機會讓“鉤子”接近“將軍”,邱羽派人抓了石磊,然後讓“鉤子”去給反抗軍報信。反抗軍果然派人劫走了石磊,“鉤子”也借這個機會深入到反抗軍的營地。爲了引“將軍”出馬,邱羽又故意放出運糧回絡城的消息。據“鉤子”報告,象搶劫運輸隊這樣的大行動,“將軍”通常都會親自參與指揮戰鬥的。
邱羽堅信“將軍”親自參加了這次搶劫車隊的行動。“鉤子”已經大致確認了“將軍”是誰,雖然不見其真面目,但“將軍”始終在脖子上圍著一條黑色絲巾。樑冰也說,在伏擊反抗軍的時候,看到一個繫著黑絲巾的人。然而這次投入精銳衛隊和大量士兵的伏擊,雖然殺死了幾十名反抗軍,但最大的目標“將軍”卻漏網了,那麼這次行動實際上是失敗的。
“將軍”是否會因此而警覺,“鉤子”是否會暴露,這正是困擾邱羽的問題。如果“鉤子”被發現,那麼幾個月來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了。再要找到接近“將軍”的機會,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面對眼前的情況,邱羽並非束手無策。今天的伏擊雖然沒有達到目的,但他還留有後招。他推測反抗軍今天遭受巨大損失之後,一定陣腳大亂,“將軍”也一定會在營地統籌指揮、穩定軍心。因此他派人潛伏在反抗軍營地附近,“鉤子”會找機會將消息傳遞出來。如果“將軍”確實在營地,邱羽的衛隊和軍隊就會包圍那裡,殺他個片甲不留。
很快,潛藏在反抗軍營地的人回來報告,“鉤子”傳出消息,“將軍”確實在營地。“鉤子”將在天黑之後趁反抗軍防備鬆懈的時候,發出信號,引導軍隊包圍營地。接到消息的邱羽心中一陣暗喜。他立即召集樑冰和一衆手下發布命令,盡遣精銳,誓要在今夜剿滅“將軍”。
反抗軍營地。
營地裡一片忙碌,又瀰漫著悲傷的氣息。反抗軍們神色黯然地救治著傷員,不像往常那樣興奮地談論戰鬥時的情景。今天這一仗,反抗軍遭受到前所未有的人員損失。那些死去的戰士,早上還活生生地談笑風生,此時卻已英勇捐軀。而那些留在戰場來不及帶走的傷員,人們知道,以“骷髏會”一貫的做法,絕對不會留下活口。
葉歡他們也被這凝重的氣氛感染,默不作聲地待在帳篷裡。只有當看到反抗軍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們纔去幫忙移動傷員或搬運物品。一些蒙面人來到營地,帶來一些急需的藥品,又將一些儲備物資放在背囊裡帶走。原本還算熱鬧的營地,少了很多人。葉歡知道,那些缺席的面孔,再也不會出現了。
那個圍著黑絲巾的男人和石磊一起來到帳篷裡。石磊的傷勢看起來好了些,走動已經沒有問題。那男人對葉歡說:“這個營地可能不再安全,石磊將馬上帶你們離開。請繼續你們的旅程吧,我們和骷髏會的戰鬥還將繼續下去。”葉歡等人默默地收拾好行李,石磊也揹著一個行囊,帶著他們離開營地向西面走去。
葉歡看見石磊回頭望著營地,表情十分傷感,便安慰他說:“勝敗是兵家常事,會好起來的。”石磊看了看葉歡,黯然地搖了搖頭,向叢林裡走去。他們小心地穿越叢林,警惕地觀察那些可能埋伏著軍隊的樹叢和山坡,漸行漸遠。
反抗軍營地裡還有十幾名戰士,大部分是行動不便的傷員。此時傷員們都聚集在營地中間的大帳篷裡。醫師安排他們平躺在一些大木箱子上,身下墊了厚厚的棉褥子,這樣他們會感覺舒服一些。四周是一圈大木桶,可以爲他們擋著風。天慢慢黑下來,夜風漸涼,營地裡靜悄悄的,偶爾傳來幾聲傷員的咳嗽聲。
一支箭,忽然從營地附近的樹林裡射出,箭頭燃燒著,呼嘯著飛向天空。箭至半空,力道用盡,箭頭轉而向下,象一顆墜落的流星,一頭栽回了樹林。一個反抗軍戰士神色慌張地從林子裡跑出來,向黑絲巾男人報告:“不好了,四周的林子裡好像有軍隊埋伏。”
黑絲巾男人沒有說話,冷靜地望了望黑黢黢的叢林,錚地拔劍在手。其他戰士也紛紛做好戰鬥的準備,連傷員們也坐直身子端起了弓弩。營地周圍的樹林裡傳出一片皮靴踐踏草地的嘈雜聲。無數火把亮起,在樹叢裡移動,不斷向營地逼近。一轉眼,黑壓壓的一大羣士兵從四周的叢林裡現身。
還能戰鬥的反抗軍們向士兵們迎了上去,象幾隻撲火的飛蛾。飛蛾並不知道面前是危險,而這些戰士卻明知前面是不歸路。他們衝入敵羣,左劈右砍。幾個士兵倒下了,反抗軍戰士也倒下了。他們拼盡全力,只能在軍隊的鐵流中攪起幾片轉瞬即逝的漣漪,然後就消失不見了。
一名反抗軍成員向另一個方向跑去,邊跑邊扔掉了手中的劍。他舉著手向士兵們大喊:“我是你們的人!”幾支長矛從不同方向刺入他的身體,讓他的動作與喊聲都戛然而止。士兵們接到的命令是格殺勿論,這意味著他們不接受投降者。
血沫從“鉤子”的嘴角流下,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後悔爲什麼發出信號後不趕緊離開,而要假裝回營地報警。也許這就是叛變者的本能,他們總希望自己的背叛行爲能晚些被發現,哪怕晚幾分鐘也好。他們無法面對往昔戰友的眼神。那種射向叛徒眼神,象刀一樣鋒利,象看著一個死人一樣令人不寒而慄。士兵們抽回長矛,“鉤子”的屍體頹然倒地。
黑絲巾男人已渾身浴血,他劈砍的力道越來越弱,身形也遲鈍下來。士兵們的長矛和刀劍一下又一下地刺中他的四肢和軀幹。他向身後的帳篷退去,腳步踉蹌,邊退邊無力地向士兵們揮動著手裡的劍。然而這樣的攻擊已失去威力,象一頭奄奄一息的獅子,向圍攻而來的土狼揮動爪子,只爲在最後一刻顯示自己的尊嚴。
他退入了帳篷,終於再也站不住了,跌坐在地。傷員們的弩箭早已射完,此刻用仇恨的眼光看著逼近的士兵們,似在等待死亡的來臨。士兵們象潮水般涌來,將帳篷團團圍住,他們冷冷地看著帳篷裡那些躺著的傷員,看著那個在地上匍匐而動的黑絲巾男人,象一羣兀鷲看著無力反抗的受傷動物。他們看見黑絲巾男人爬到火堆旁,從火中抽出了一根燃燒的木材。火光照亮了他的臉,臉上的表情出奇地平靜。一個百夫長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攔住他!快攔住他!”
一切都晚了,黑絲巾男人將燃燒的木頭杵到一盆黑色粉末裡。粉末轟地爆燃起來,幾十根***嗤嗤響著從火盆向四周的大木桶延燒,點燃了捆在木桶上的**。**一個接一個地炸碎了大木桶,將燃油和木屑象霧一樣拋灑到空中。然後,一陣綿延的巨響如滾雷漫過大地,無邊的火霧籠罩了帳篷,籠罩了營地,籠罩了四周的叢林,象死神的披風轟然覆蓋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