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二,是她的生辰。
一早,圈兒就捧了一個笸籮小跑著衝進內室。
她不解地看著臉蛋緋紅的丫頭,問:“怎麼了?”
圈兒笑瞇瞇地說,“主子今天生辰嘛,秋蘭姐姐一早就煮了蛋,讓奴婢拿給您看呢。”
原來生日時吃水煮蛋的習俗,是從古就有的啊。
她用手指扒拉著笸籮裡的蛋,絲絲熱度熨燙著指尖,“這麼多啊,怎麼吃得完啊。”
“咱們滿人都按歲數煮,不然會不吉利,奴婢族裡的老太爺都快八十歲了,以前見他過生辰都是用筐來裝那些蛋去拿給別人分呢。”圈兒顯然是心情很好,笑得眼睛彎彎的。
“主子,這些雞蛋有特別要給的人嘛?福晉和爺的屋子要不要送去呢?”圈兒很是小心地捧著那些雞蛋,等著主子的吩咐。
她想了想,“分給院子裡的人吧。”
實在是不想太過招惹到其它人,還是低調地消化在這個院子中吧。
她仔細地數著,十六個,天,才十六歲麼?
想想自己十六歲的時候還在幹什麼呢?看機器貓,迷卡通玩偶,吮棒棒糖,天哪,這個身子都已經完成了女人應該做的所有事情了,現在就可以等著那漫長遙遠的更年期就好了,人生已經是完整了。
太讓人憔悴了。
她默默無語地任春蘭秋蘭給梳頭穿衣,基本還處在打擊之中,需要一些時間來慢慢平復情緒。
“主子,您要帶哪套首飾啊?”春蘭輕輕地喚著。
她瞄了一眼,搖了搖頭,“不用了,去寺裡打扮得太招搖,佛祖會怪罪的。”
其實她是怕那些沉重的東西迫害脖子,如果不找個可以被接受的理由,一定會被無視,直接插滿頭。
秋蘭拉了拉還想再說什麼的春蘭,“時間不早了,咱們早些出門吧。”
春蘭看了秋蘭一眼,似乎是眼神交換了什麼,不再出聲。
一出側門,她的心一下子敞亮了很多。五個月啊,第一次踏出這府門,終於不再是四方的天了。她努力壓制著興奮的心情,怕不小心就樂得跳起來,或是自己就躥上了早已等候的馬車。
一個憨厚的中年漢子,打個千行禮,“給主子請安。”
她輕了點了點頭,看著他那光亮的半片禿腦袋。很滿意地扯了扯嘴角,她原來也是有推理的能力,嘿嘿,現在自己也是一枚閃著光環的清穿女了。
回眸間,一個瘦小的側影,勾起了她心中的波瀾……一身暗灰色粗布單衣,包裹著嶙峋的身子,斜斜地倚在遊廊角,盡力卑微地將自己幾乎縮成一團……
心,像被揉進了灰塵,異物摩擦著敏感的嬌嫩,擾得呼吸凌亂……
春蘭輕扯著她的衣袖,道:“主子,時辰不早了,咱們早些出發吧。”
她嘆了口氣,準備收回視線的同時,卻陷入了一雙烏黑的眸底,幽深難拔……
那個男孩擡著驚恐的眼睛,嘴脣發抖地看著側門邊的人們,忘記了打千,忘記了請罪,只是呆呆地……站著……
那雙眸……剔除恐慌與不安,還隱藏了別樣的東西,那是她所熟悉的,只是……一時卻想不出到底是什麼,難道……
我無奈地扯了扯嘴角,轉回身子對著跟在身後的秋蘭說,“回頭去問問大福晉,看能不能把他給咱們院子。”
他那雙澄明的大眼睛中的熟悉,她不想就此放棄,想把他安放在身邊,也許哪一天不經意間會讓她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
“是,”秋蘭低聲應著,上來扶主子行至車邊。
她先是墊著腳把屁股坐在車沿上,再一轉身子,就把腿轉到了車子上,她又看了一眼還在發愣的少年,無奈地搖了下搖頭,進了車廂。
咣噹咣噹,車子在陣陣撞擊聲中前行著。
真是不敢恭維這古代馬車,就算是地面上一個小小的不平,反射到乘車人身上也幾乎是被彈起來。也難怪那些貴婦小姐們是很少出門的,以那些嬌弱身子,是很少有幾個能經得住的,嚴重的還有可能會送了命也是說不定。
春蘭拿著手裡的帕子,在繡著花。
秋蘭坐在她的身邊默默無語。
她嘆了口氣,“春蘭啊,你快放棄吧,你都不是那塊料,快別糟蹋東西了。”
春蘭擡起臉,很有氣質地翻了個白眼,嬌嗔道:“主子,您的手藝好,就笑話奴婢。”
“我不是笑話你,只是人各有擅長的,這明明不是你的強項,你卻總是爲難自己,何苦呢,我倒是不是心疼東西,只是看你繡出那一團一團,實在是分不清到底是什麼東西,太讓人神傷了。”想起前幾天,春蘭興沖沖拿著一條帕子跟大夥顯擺,五個人說出了六種東西,結果都沒猜對,實在是想不明白,那兩團分不出形狀的東西,怎麼就會是傳說中的蝴蝶。
“格格,”春蘭惱羞成怒地叫著。也只是在氣極的情況下,這丫頭纔會口不擇言地喊格格,平時都是很守本分地叫主子,想來是真的急了。
“好了好了,我不說就是了,只是你就不能學學秋蘭麼?只專攻強項,不再跟自己較真兒了,不行麼?”她收起嘻笑,認真的說道,她是真心地想讓丫頭們能找時間偷懶,就閒下來休息的。
“主子這是說得什麼話啊,被管事嬤嬤聽到了,奴婢們少說就是一番訓斥了。”秋蘭在一邊淡淡地道。
她撫著額頭,在心中哀號:這是什麼社會啊,太讓人憔悴了。
“主子,”秋蘭輕輕地喚著走神的主子,“那個小廝您真的要要了嘛?還是先打聽下再決定吧?”
恩?這是什麼意思。
她閃著不解望著丫頭。
“爲什麼啊?有什麼可打聽的啊?只是個做粗活兒的小廝,沒什麼打緊的吧?”沒什麼心眼的春蘭替她問出了疑惑。
秋蘭看主子也是一副不解的樣子,壓低了聲音說:“這府裡的下人們之間的聯繫都很複雜,還是確認好了沒有不妥的好。”
看來這個秋蘭也不是個簡單主兒啊,才十幾歲心思就縝密到這個樣子了,要是再歷練幾年,估計就是一個很歷害的人物了。
“好,你去看著辦吧,如果身邊乾淨,就留在院子裡,如果不行就算了。”她也不想因爲這不知道是心軟還是抽瘋的行爲,把自己放到無間道的環境中去。
車子顛了近半個時辰,終是停了下來。
她有些好奇地挑窗邊的布簾往外看,這麼短的時間就到了,那就是說明這座寺院還在北京城中呢,只是她怎麼從來就沒聽說過城內有什麼著名的寺院呢?
下了車,只帶了春蘭秋蘭和兩個老媽子在一個小和尚的帶領下,往觀音閣走去。一進一進的院子,看來規模是很大了,也難怪,在京城這達官貴人們聚集的地方,想來香火錢是不會少的,幾番修繕下來,纔有今天這龐大的建築來稱那些貴人們的身份吧。
她看著前頭的小和尚飛揚的衣角,很是不解,他那樣小小的年紀,到底是發生了什麼讓他看破紅塵的事兒呢,是怎樣的信仰可以讓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能抵抗得了肉的誘惑呢?
說實話,對於佛學的博大精深,她都是懷著一顆滿是敬意的心去看待。只是有時會想不明白,是怎樣的苦難經歷纔會讓一個人,放下塵世中的一切,可以了無牽掛地去侍奉佛祖呢?痛苦的事情,應該是所有的人都不可必免的必修課吧,是應該說這些修行的出家人,心靈脆弱經不住打擊,還是應該說他們是擁有了能看得更遠的智慧呢?
“主子,奴婢們就在這裡等您了。”春蘭在身過說。
“恩,”雖然很是不解,可是她還是沒有問。
這時一個院子裡見過幾次的老媽子走了過來,扶著她的手繼續往前走,“主子小心了,老奴伺候您進殿了。”
她小聲地問著,“她們怎麼不跟著一起來呢?”
老媽子輕聲笑了,“主子畢竟還是年紀小些,這觀音閣未出嫁的姑娘是不能進的,這一直不都是奴婢們伺候著嘛。”
直到她跪到了蒲團上時,都沒想明白這個老媽子的話的意思。
她只能平復下心情,在心裡喃喃地念著:感謝您保佑我平安生下孩子,感謝您爲我保留了一扇生門。
雖然對佛學並不瞭解,對它的深廣影響並不熟悉。可是這些感謝卻是用足了真心,雖然她曾經是個無神論者,可是在一系列的事情發生下來後,讓她不得不懷著唯心主義的思想來看待世界了。也許是真得存在著什麼力量,可以改變熟知的一切也是說不定的。
在起身的一剎那,她似乎是明白了,爲什麼未嫁人的小姑娘不能進殿的原因。
在古時候,觀音也是被稱爲送子娘娘的吧?是不是人們怕菩薩不小心把孩子送到未婚的女孩子身上啊?有些好笑,難道他們不知道孩子是必須要有一個男人來共同造就的麼?
這算不算是有些中國版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