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裡,圈兒伺候主子躺好,便要告退。
一片散著柔柔光澤的衣角,輕滑過她的手尖,細膩緊實的觸感,不禁讓人恍了神……
脣邊勾起一抹淡淡地滿足,與如輕風拂過的溫婉,靜靜相向……
“主子,”圈兒輕輕地喚著,“您怎麼了?不舒服嘛?”
她搖了搖頭收回了手,忽略了指尖的陣陣一股空虛與難捨,說道:“你過來我身邊坐吧,跟我說說話。”
圈兒乖巧地捧著一個小笸籮坐到了腳踏上,“主子要聽什麼呢?”
“你隨便說點什麼吧,這屋子裡靜得人心發慌。”這現代人怕寂寞的毛病,是被她帶到這兒來了,以前回到家裡,總是會打開電腦播放音樂,好像只有這樣纔會證明自己存在一樣。其實她是很怕一個人的,不光只是因爲怕寂寞,更多的是因爲極度缺乏安全感,怕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牆壁,怕一個人在寬敞的空間裡愈發顯得弱小……
在社會中打拼多年的歷練,才讓她勉強保持了風度來面對被空投到異世的事實。不是不驚慌不害怕,而是這所有的情緒都是要建立在能平安活下去的基礎上。很多事,在她的腦子中不停的繞著,其實如果情況允許,她也很想弄明白這一切,可實際上她都不敢確定還有幾天可以活,身上的這團肉像是個不定時的炸彈一樣,隨時會讓自己灰飛煙滅。所以現在一切的疑慮都只能給活下去讓路,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懦弱的行爲,可是,如果說她怕在原來的世界死去,是怕那化爲灰燼的身軀會模糊掉自己存在的痕跡,那麼在這裡要活下去的理由就更具體了,這裡連身體都不曾爲她所有,只是在爲別人而活。沒有爲自己或是別人做過任何事,如果就此死去,就真的會被歷史抹殺掉,完全找到不存在過的影子,這樣的結局會讓人的心撕扯般的難過。
她,不要做這樣一個人,她想要別人知道哪怕只是一抹幽魂,也是真實存在過的,現在的她是不同於以前的那個人,哪怕只有一個人,也是可以證明那一條分界線兩邊的人,並不雷同,這於她來說,是具有很重大的意義。
圈兒拿起一塊紅布,在上面細細地縫著密密的針角,“那我就說些這府裡的雜事兒吧,還有趣兒些,省得主子無聊。”
“恩,”她瞇著眼睛,輕輕地應著。
“那個衝撞了您的碧瑤姑娘,說是被配了個莊子裡的光棍,聽說都三十多了也沒說上媳婦,整天喝大酒,喝多了連他老孃都打,聽嬤嬤們私底下說,那個碧瑤嫁過去,必是不會討到什麼好果子吃。她也活該,主子您溫柔善良,對我們這些底下人好得很呢,誰知道她犯了哪門子的瘋啊,想害您,也就是您福大命大,纔沒出什麼大亂子,她啊,也算是個好命的,這府裡的主子們都是菩薩心腸,要是放別的府啊,早就被打死了。”
圈兒停了停,吞了吞口水帶著萬分小心地道:“主子,春蘭秋蘭兩位姐姐,昨兒個求我來著,本想當面跟您告罪,可是被嬤嬤攔了,說是你驚著了,怕是還沒好呢,不讓她們見您。”
“她們不是捱了打麼?怎麼不好好養著,來見我急什麼?”她不解挑開眼皮看著丫頭,不是要先養好身體才能開工麼?
圈兒扯著嘴角笑著,左側的嘴邊隱隱地有個梨窩……
“我就知道主子心腸是極好的,對兩位姐姐的情份那是沒話說,只是兩位姐姐覺得沒照顧好您,才讓您病了這一遭,很是自責,想親自看看您纔會放心,再加上嬤嬤的教訓,更是不安,非想當面來請罪纔對得起主子的寬容。”
“等會我睡下了,你去找些對癥的藥,去看看她們吧,我這裡不礙的,讓她們安心地養著,我這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生了,還等著人到時出力呢。”她所學的人力資源專業,又在實際工作中運用了很多年,自是知道如何溫暖人心。
圈兒像是鬆了口氣,“奴婢就說嘛,主子對這些府裡的下人都是這樣好,又怎麼會怪罪從小一起長大的春蘭秋蘭兩位姐姐啊,她們只是很擔心您的身體,也怕您怪她們沒護得好您,只是她們跟了您那麼多年,都不瞭解您呢,還一個勁地擔心您會不要她們了呢。”
那兩個丫頭原來是陪嫁過來的啊,那兩個孩子也怪可憐的,自己捱了打,還要擔心她的處境。看來以前的自己雖然是個與事無爭的主兒,卻也是很會收買人心的。
圈兒放下手中的針線,雙手合實滿臉的虔誠,視線像是在跟前,又像是望向了一片虛無,“阿彌陀佛,菩薩保佑,這多事的四十六年總算是快過去了,但願來年一切都會很順。”
她細細的品著圈兒話中的意思,總感覺哪裡不對,可以一時又說不上來,只得做罷……
瞄了眼丫頭手上的活計,“你纔多大啊?都開始準備嫁妝了?”
圈兒先是一愣,然後臉蛋緋紅,嗔道:“主子說得這是什麼話啊。”
她很奇怪地問,“還不興問麼?”
“主子,”聲音拉得長長的,像是撒嬌又像是埋怨,只有這時的圈兒纔像個十幾歲的少女,完全不像平日裡一副大人的樣子,嬌羞的小臉很是有美人的雛形。
“那你繡那個東西做什麼啊?”她指了指蜷縮在丫頭膝頭的一抹嬌紅。
圈兒抖開手頭銀紅色的織緞,幽幽散著迷人的光暈。
兩隻水鳥,這明明就是嫁人時用的蓋頭嘛,欺負她是新來的吧?
“鴛鴦戲水,還說不是嫁妝。”她很肯定地指責,雖然不是土著民,但至少知道這水鳥所代表的意義。
“主子,”圈兒幾乎都快哭了,“這是給您繡的肚兜,這圖樣是我剛從大福晉那屋描來的‘喜上眉梢’,哪裡是鴛鴦啊。”
暈,露怯了……
不過這鳥怎麼看都像是水鳥啊,還未完工的緞子面上,只粗粗地勾畫著兩隻鳥,很多地方還只有輪廓,能看到背部的羽毛是很有光澤的深藍色,白色的肚皮,很有力量的翅膀,能證明鳥種類的水面和尾巴都還未繡完……
她小心地摩挲著上面的針角,一臉的神往。這可是真正的刺繡啊,不是那種裝裱在鏡框中躺在博物館裡的舊物或是現代機械化大批量生產的東西,先不說它的價值,就是這唯美逼真的圖樣,都讓人不得不感嘆只有這些傳統的手工藝,才能真正體現著中國美啊。
“太漂亮了,”她毫不吝嗇地稱讚。
圈兒很羞澀地笑笑,“主子說笑了,您的手藝比我的好很多呢。這要是放到平時,奴婢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在您的面前獻醜的,也就是您現在身子不方便,咱們院子裡的人手藝也就奴婢的還算看得過去,這才壯著膽子給您繡些穿在裡面的東西,衣服袍子上的繡活兒啊,奴婢是不敢上手的,實在是怕招人笑話。”
哦?原來的那位有很好的手藝啊,可惜了,現代的她縫個釦子都是七扭八歪的,看來以後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摸針線了。只是不知道那些出色的針線技藝是不是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讓人不用過腦子就可以自動地行鍼如流水,如果是那樣該多好啊,也算是爲這種非物質文化遺產做的一點貢獻了。
“嘶,疼,”筋骨拉扯般的延伸,帶來了陣陣的麻痛,讓人無助地慌恐。
圈兒很熟練地把手伸進被子裡子,輕輕地按摩著主子的腿。
早晨起來的時候她看過了自己的腿,腫得像個水蘿蔔似的,還泛著很奇異的光澤,本來懷孕多少都會水腫的,再加上又長期不運動,又高鹽高油的飲食,這都加重了癥狀,現在的這個身子,像在走在懸崖的鋼絲上,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有可能會粉身碎骨。
雖然她總是很樂觀地對待世事,堅定地相信,轉彎過後會有風景……可是現在的糟糕情況是怎麼也無法讓人安心,總是會有淡淡的不確定縈繞在心頭,瓦解著那不斷催眠般的堅信……
她努力地回想著,當初表姐懷小侄兒時的食譜,那些過來人是如何來解決這些問題的。因爲與表姐年紀相仿,從小就很親,她們幾乎是一起經歷了孕育的過程,很多現代化很有效的方法,她都深深地記了下來,希望這些無意間記得的東西,能在關鍵的時刻救自己一命罷。
“圈兒,嬤嬤回來了嘛?”想那些細節的東西還是要交給比較有經驗的嬤嬤去辦。
“夏蘭,去看看嬤嬤在屋裡嘛,在的話說主子叫呢。”圈兒衝著屋外喊著。
外面有丫頭應著。
“主子,您……”圈兒滿臉擔憂地看著主子。
她努力地扯了扯嘴角,微微的笑意淡化了那股不安,也安撫了小丫頭,“沒事的,你把被子墊到我的腳下,一會就沒事了。”
“主子,晚上讓奴婢來給您守夜吧?你現在身子這樣重,如果晚上腿腳再閃了筋,身邊也得有個人伺候啊。”圈兒的眼圈有些發紅,低低的聲線中隱藏著濃濃的鼻音。
“你們不是在外屋睡嘛,我不舒服了叫你們就行了,在這裡你們還要睡在地上,這天寒地凍的,再感了風寒。這院子裡本來人手就不富裕呢,你們啊,趁著能休息的時候就好好歇著吧,等過些日子我生了的時候,你們想歇都沒時間讓你歇了。”她沒做多想地拒絕著。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身子裡的這團肉,她現在的神經極其敏感,一點輕微的動靜都可能會從夢中驚醒,然後就再也睡不著了。有時她會覺得睡在外屋的丫頭們,呼吸的聲音都是噪音般刺耳,所以要確保夜裡的睡眠質量,就得讓一切會發出聲響的源頭都儘可能以遠離內室的周圍。
小丫頭動作很輕緩地站起來,“嬤嬤來了。”
她扭臉看了看,只見一身醬色長襖的嬤嬤端著一隻碗,快步地走了過來。
“給主子請安,”嬤嬤福了福身子,“這是寺裡派人給主子送來的粥,說是請大師父念過經了,給主子添福添壽的,您多少吃點吧。”
聞言她點了點頭,也好,討個吉利吧……
她靠在牀頭,嬤嬤一邊將香甜的粥餵給主子一邊說道,“主子放寬心吧,佛祖會保佑您。”見主子沒什麼表示,又繼續說:“大福晉已經派過來了產婆和老媽子粗使丫頭,奴婢安排在西廂了,聽說過幾天爺還會請宮裡的太醫來坐陣呢,主子您就安心吧,您一定會平安生產的。”
她暗暗笑著,除了靠自己,還能指望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