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怡蘭院門前的暗處,不由回望著這座宅子,它像是被某種力量激活了般,一改初見時的恬淡。
喧囂繁華,鳴騶入耳,一時之間讓人有穿越歷史的感覺。
一扇門,一道影壁,阻隔了脂粉與墮落。誰能想到白天還能看到莊重影子的宅院,到了晚上就成了香豔勾魂之地呢。
紅霧斂,彩雲(yún)收,晚霞爲(wèi)帶月爲(wèi)鉤。
恍惚間有種天上人間的錯覺。
幽幽一聲嘆息,她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會不會被府裡的權(quán)貴逮到安個不守婦道的罪名,她只知道現(xiàn)在必須要這麼做,做爲(wèi)戶主,有義務(wù)給身邊的人安樂富足的生活,也要爲(wèi)以後的遠行存下必備的銀錢。
說實話,她並沒有把身邊的人當(dāng)成奴才,想把他們當(dāng)成親人,相親相愛,哪怕只是陪伴人生路途上小小一程的人,也是要付出了情感的真心對待。
她也知道自己這種毫不設(shè)防的心思在這樣的社會中很危險,可是也許是她本性善良,也許是被身邊人貼心的行爲(wèi)感動,讓她不由地就放下了心防。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最差的事情都遇到了,還能再不幸到哪裡去啊。
踢了下腳邊的小石頭,瞄到了納齊藏藍色的衣角,衝他眨了眨眼睛,“回家吧。”
已經(jīng)過了亥時,就算是在現(xiàn)代也已經(jīng)快到睡覺的時間了,在這個缺少娛樂的時代,除了幾條還算熱鬧的街以外,就都是全城安寂了。
在茫茫黑暗中,納齊跟在她的身邊,一步步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她並沒有很害怕,因爲(wèi)身後跟著武藝高強,被視爲(wèi)與超人等同的納齊。
只是這黑暗中的寂靜讓她有些不舒服。
她吞了吞口水,找話題聊天,“納齊,你從幾歲開始習(xí)武的?”
他沒有行禮亦沒拘謹(jǐn),只是很平靜地說:“奴才三歲起就跟師父習(xí)武了。”
三歲啊?自己三歲時還在尿牀呢,人與人果然是不能比的。
“滿人都是崇尚騎射功夫,你怎麼就學(xué)了這漢人江湖上的武藝啊?”想到他這像是定向培養(yǎng)的武藝,又想到他高深難測的隱藏本領(lǐng),還有從骨子裡散發(fā)出來的平凡感覺,她不由地停下了步子。
他,不是個簡單的人……
她回過頭打量著他,“我可以信任你嘛?”
話問出口她就後悔了,如果是可以信任的人,這話太傷人心了。如果不是,人家也未必會說出實情……有些煩躁地轉(zhuǎn)身繼續(xù)向前走,步子重重地踏著地面,發(fā)泄一股說不出的怒氣。
身後並沒有跟上來的腳步。
她有些發(fā)慌,他不會是讓她在這茫茫夜色中一個人回家吧?害不害怕不說,自己也不認(rèn)路啊。
站在街角一戶人家的門前,她不知道是該向左還是向右,只在微弱地?zé)艋\光影下,發(fā)呆……
納齊的身影飛快地衝了過來。
她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他,不知接下來要怎麼做。
他的臉在搖曳的燭光下,有些變形,略顯猙獰,讓人不由地頭皮發(fā)麻。
他又向前跨了一步,離她更近了。
她防備地看著他,難道是猜中了他的心思,他要來個殺人滅口?
他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驚得她幾乎尖叫出聲,死死地咬著脣,才把聲音又吞回了喉嚨。
她再也找不到聲音,嘴張了又合,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倔強地?fù)P著頭望著主子,臉上有種說不出的執(zhí)拗。
眼前一道寒光,她下意識地想向後退,卻被他的手死死的握住了腳踝。
疼痛,卻在驚恐下變得麻木。
心突突地狂跳,難道自己就要這樣消失了?
不甘,憤恨……原來極度恐懼真的會讓人憤怒。
她冷哼一聲,“你要幹嘛。”
他雙手把匕首舉過頭頂,頭卻垂得很低。不明所以地盯著他,又看看他手中的武器。
她是推崇後發(fā)制人的,本著敵不動我不動的道理,保持著沉默。
半晌,沒有聲響,沒有動作。
兩人像是被定格的畫面一樣,靜靜地對峙著。
他終是妥協(xié)了般,把匕首以詭異的角度放在主子的腳前,對著月亮的方向,行了三拜九叩之禮,然後一字一頓地說:“請萬能的薩滿真神,淨(jìng)化我的靈魂。奴才甘佳族下納齊,願以尚儀待之,生死相隨,請薩滿真神賜與我力量。”
他又嘰嘰咕咕地說了些聽不東西的話,她只能愣愣地看著這一切。
提到薩滿這個詞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像是被擺放到祭臺的祭品,有種任人宰割的無助。
多想這是夢一場,一睜開眼就不復(fù)存在。
可是她沸騰著的血液和失控般跳著的心提醒著,這不是夢。
她更加後悔了,一句“我可以信任你嘛?”,像是打開潘多拉盒子的咒語,一下子就讓人如沉淪到地獄般的遍體生寒。
又想到那些巡夜的兵丁,那些用由百姓的血汗供養(yǎng)著的官員,怎麼就不能救人於水火,怎麼就沒有英雄出現(xiàn)救自己於危難呢。
周圍依然靜得讓人發(fā)毛,只偶爾傳來幾聲意思意思的狗叫聲,再無他響。
割肉的聲音在空曠黑暗的環(huán)境中顯得猶爲(wèi)刺耳,她腿腳發(fā)軟,忘記了叫喊忘記了逃。
不知道下一刻那把刀會不會成爲(wèi)揮向自己的力量。
他又重新地跪到了主子的眼前,很近。
她幾乎感覺到他的呼吸打到了自己的衣襬上。
他緩緩地緩緩地擡起左臂,儘可能地伸到主子眼前。
十幾釐米的距離,足夠讓她看清那條手臂上正涌出來的血液,和那被利刃割傷,翻卷著的傷口。
她緊緊地握著拳頭,指甲陷在皮肉裡,陣陣發(fā)疼。這是她所希望的,這疼痛可以讓她有暫時的清醒,暫時克服了對前眼的恐懼。
她脣齒顫抖,用破碎的聲音,失控地問:“你……到底要幹什麼?”
他的眸在幽暗的燭光下閃著不可思議的光。
她忍不住退後了一步。
他緊抿著脣,不說話,只是高舉著手臂。
突然,她沒那麼怕了……
細細回想他拜月時的話:甘佳族下納齊,願以尚儀待。
甘佳族下納齊,說得應(yīng)該是他了。
生死相隨?
她狠狠地抖了兩下,這莫不就是傳說中的某種儀式?
回過神,看著他面上的表情,莊嚴(yán)肅穆。
她舔了舔發(fā)乾的脣,“你這是在發(fā)誓效忠?”
他保持著沒有動,只是眨了眨眼睛。
看著血液毫不減速地涌出來,她慌亂地道:“我……要怎麼做?”
他用眼睛瞄了下舉著的左臂。
她雙手捧住了他的手臂,明顯感覺他的身子一頓。
“接下來呢?”淚混著剛剛的冷汗一起沿著臉頰滑落,自己無心的一句話,就逼得老實本分的人做了如此血腥的誓言,恨死了現(xiàn)在的自己。
淚珠落到了她的手上,又滑進了他的傷口,他全身的顫抖通過與她相握的手,傳達回來。
她哭得幾乎喘不上氣來,斷斷續(xù)續(xù)地叫著:“你說話……啊,你告訴……我到底……要怎麼做,你會死的……你這個笨……蛋。”
“吻,”他的聲音像被撕裂般帶著破茬。
她一愣,吻?
他期盼的眼神帶著嚮往,帶著興奮,還有類似於快感的東西。
她迷茫而不知所措。
看著那些奔騰著叫囂著脫離主人的紅色液體,暗咬了咬牙,把脣貼向了傷處。
血腥味充斥了整個思維,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能阻止了嘔吐的感覺。
他用力地想抽回手臂,她卻不肯撒手,“要……止血,不然你會死的。”
“再等等,”在她失神的瞬間,他撤回了手。
跪著向後蹭了兩步的距離,然後恭恭敬敬把頭磕到了主子的腳面上。
“好了?”她急急地問。
他只微點了下頭,有些暗,她不敢肯定,只府下身子,拉近與他的距離,又問,“完成了?”
不是她羅嗦,實在是怕因爲(wèi)自己的無知,破壞了被他視爲(wèi)高於一切的儀式,要是他再來一次,自己沒準(zhǔn)就真的暈過去了。
他加重了力道,點了點頭,把臉側(cè)向了一邊。
她蹲下身子,撿起一邊的匕首,解開了盤扣,拉著裡衣的下襬,想割成條狀包裹他的傷口。
他卻狠狠地按住了她欲動作的手。
嘶,疼……
她的怒目而視,消失在他不認(rèn)同的眸光中。
“要止血,”她喃喃地道。
他抽走主子手中的匕首,利落得劃掉整個衣袖,從懷裡摸索出一個紙包,穩(wěn)健地把藥粉撒在了傷口上。
她還是用匕首割了內(nèi)衣的衣襬,權(quán)衡了一下,認(rèn)爲(wèi)割自己的要比在深夜裡伏在男人身上割裡衣要健康得多。
布條一圈一圈地纏繞著,她因爲(wèi)哭得太動情,而不停打著嗝,反射到他身上就是一顫一顫地觸動傷口。
“你爲(wèi)什麼要這麼做?”她小心地問他。
他卻酷酷地抿著脣不肯說話。
她幾乎就要揮拳打到他一副死人樣的臉上,只是想到他是因爲(wèi)自己的無理取鬧纔會流了那麼多血,做人要厚道,不能錯待了受了傷的人。
三更鼓響的時候,她正噴著粗氣,做著深呼吸,調(diào)節(jié)自己有些發(fā)脹的心胸。
“主子,我們回吧。”納齊恢復(fù)了以往的聲調(diào),又變成了那個平靜無波平凡人了。
她撫著頭心中哀號:天哪,回家又要面對春蘭秋蘭的不滿。
悲慘世界啊,她人生的最佳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