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宮。
德妃與康熙對坐在桌前,晚膳進行時。
德妃指了指一盤碧綠的菜餚,立馬有試膳的小太監挾,試,然後放到了皇帝面前的碟子裡。
“萬歲爺,這是十四那孩子孝敬的,才讓人快馬送進宮來的,您試試,雖然樣子有些粗糙,味道還是不錯的。”德妃說道。
康熙放入嘴裡細細地嚼過,點了點頭沉聲道:“不錯。十四近日怎麼樣了?”
德妃委婉地笑著,“經了這遭兒,似是懂事了,這不,知道打發人進了稀奇的東西來。還給臣妾這個當額孃的寫了問安的信件。估計這會請安摺子已經也送到了您的御案上了。萬歲爺,您雖打了十四,可是臣妾知道你心裡比誰都疼,孩子們做錯了,您定是會心痛會失望,可畢竟是您的孩子啊,火氣消了,就原諒了孩子們吧。”
一代聖君看著雍容的永和宮主位,瞇了瞇眼睛。
這個“淑慎持躬,克嫺於禮”與自己相伴幾十年的愛妃,如今也爲了兒子的事,開始在自己身上用了心計嘛?
思及此,他不禁冷哼一聲。
德妃端正地撩衣下跪,“萬歲爺,後宮不論政事的道理,臣妾自是懂的。只是此刻臣妾是想您站阿瑪的立場上,懷著一顆疼愛之心去看那羣孩子。十四就不說了,自小就養在臣妾身邊,加上您的偏愛,就是一副天地不怕的架式。可是,十三……”
她頓了頓,仔細打量下了康熙並無不悅的徵兆,才繼續開口道:“自那孩子十三歲起,您就帶在了身邊,對於他的品行,您還不瞭解嘛?如果說他做了什麼荒唐事兒,臣妾信,可是說他起了什麼不忠不孝的心思,那臣妾斷是不能信的。”
康熙只微挑了挑眉,“哦?照你這麼說是朕冤枉了他不成?”
她磕了一個頭,“臣妾不敢,請您恕臣妾愚鈍,這番話只是出自一個額娘,擔心受阿瑪斥責的孩子而說的肺腹之言。雖然十三最初養到臣妾身邊,一是因爲敏妃妹妹的情意,二是有您的旨意,但是在心裡還是感覺會與十四有所不同的。可是經過近十年來的相處,臣妾已經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用了十成的心思去愛的,每每想到他現在在那樣陰冷的地方受苦,臣妾也是夜不能眠。萬歲爺,臣妾沒有您那樣一顆心繫天下的心,在臣妾的想法中,只要您,孩子們能平安就是臣妾最大的幸福了。老祖宗在的時候不也常說‘家興,國興也’嘛,您就用一顆寬容的心原諒了孩子們吧。”
房山。
筱舞盯著秘色瓷碟裡的黑色丸藥,吞了吞口水。
春蘭手捧著茶碗在一邊催促,“格格,您就閉著眼睛嚼兩下,水一衝就下去了。”
她翻了個白眼,無視丫頭的聒噪,繼續與它對視。
見被主子無視,春蘭苦口婆心地道:“格格,您這樣諱疾忌醫是不行的。”
她挑了挑眉,“你這丫頭啥時學會用成語了?”
“啊?”春蘭愣了片刻,隨即臉蛋上飛起兩朵紅雲,低低地說:“小七讀書時聽到的。”
筱舞收回了視線,看了看小丫頭害羞的樣子,“明白這詞兒的意思?”
春蘭重重的點了點頭,“就是在說格格您現在的樣子。”
筱舞后悔的想抽自己,只想打岔混過這關,誰知道卻被這丫頭抓成了反面教材。
她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再看了看站在一邊並沒有說話的秋蘭,看來能混過去是不可能的了,只能認命地咬了咬牙,纔對春蘭說道:“你去倒杯清水來。”
春蘭笑彎了眼睛,轉身之前還說道:“格格,我再拿些蜜餞來。”
指尖劃過吃碟,只是很平常的樣式,沒有繁複的花紋,卻也是有著奪人眼珠的美。胎壁薄而均勻,湖水般淡綠清亮的色釉,玲瓏剔透得泛著寶石一樣的光澤,純淨幽雅得令人忍不住屏息沉醉。
她雖然對古瓷器沒什麼研究,但是偶然間看到過一張秘色瓷盤的照片之後,就再也放不下了。
穿越到大清以後,可以真實地觸摸到這些在後世被保護到玻璃罩子裡的瓷器,感覺是這般的滿足與歡欣。
這也算是穿越的福利吧?雖然滿眼陌生,一切都要重頭再來,可是見到了很多珍貴的物件,有很多已經是後世失傳了的,在某種意義上說,也算是種安慰了。
“格格,這藥是同仁堂裡的招牌,去熱下火很有效,聽說京城裡幾家親王府裡都是用他家的藥呢。”春蘭端回了清水,放到了她手邊。
同仁堂?她眼中一亮。
不會是自己知道的那個吧?
只是記憶中好像是晚清時同仁堂纔會吃皇家供俸,現在……
她指尖輕劃著炕桌面,漫不經心地問:“這同仁堂可是在前門附近?”
春蘭奇怪地看了主子一眼,點了點頭,“在大柵欄那兒。”
如此說來……
還想再問,轉眼瞄到了秋蘭探尋的目光,立時住了嘴。
“春蘭,你去看看甘嬤嬤回了沒,把格格明天要用的湯煨上,這有我伺候就行了。”秋蘭走近對春蘭說道。
春蘭撅著嘴,“我要看格格把藥吃下去。”
筱舞把丸藥放在手裡捏了捏,淡淡的芳香縈繞在周圍,有些遲疑地問:“不診脈就開方吃藥的,沒什麼事兒吧?”
不能怪她惜命,是藥三分毒的理論被灌輸了很多年,更何況這不知道對不對癥的中草藥呢。
春蘭撲哧一笑,“格格,這只是清熱去躁的丸藥,秋天本來就躁,今年的秋老虎威力大不說,時間還長,本來前幾日就去買了,可是這時節多是訂這個藥的,藥堂也一時就賣斷了貨,所以今天才拿來,您放心用吧。”
看了看春蘭捧在手裡的蜜餞,筱舞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把藥丸放到嘴裡,一股似苦似澀的味道夾帶著陣陣涼氣直衝腦門。
胡亂地嚼了兩下,使勁往下嚥,噎得她直伸脖子。
“格格,您也是多咬幾下嘛,這樣生生往下嚥傷到了嗓子可怎麼辦啊?”春蘭邊拍著主子的背邊小聲抱怨。
筱舞連白眼都懶得翻了,不是這丫頭說讓嚼兩下就用水衝的嘛?
對對,水……
灌了大半碗水,總算是把要人命的藥丸子送了下去,她輕輕地拍著自己胸,邊順著這口氣。
暗罵:以後誰再TMD讓我吃這玩意,就不要怪本淑女罵人了。
秋蘭適時地遞過了帕子,“格格,天已經晚了,蓋上被子歇會吧。”
她瞇了眼睛,越過秋蘭的手,藉著如豆的燭火,看向了更遠的地方。
“那是什麼?”
“啊……”
“媽呀……”
兩個丫頭同時回過頭去看,只眨眼的工夫,就尖叫著躥到了筱舞的身邊。
她揉了揉有些發疼的額角,“怎麼了?”
春蘭一邊指著地上趴著的不明物件,一邊用顫抖的聲音說道:“西戶魯子。”
“啥?”她傻眼。
轉頭看了看臉色已經蒼白的秋蘭,“春蘭說的是什麼?”
秋蘭嚥了口唾沫,眼睛依然盯著地面,“就是守宮。”
啥?算了,還是先不說它是個什麼東西了吧。
她抻了抻被兩個丫頭一人拽一邊的袖子,“你們怎麼了?”
春蘭帶著哭腔說道:“格格,那個東西怕死人了。”
筱舞又望了一眼那趴著不動的不明昆蟲,又看了看兩個丫頭失了血色的小臉,實在是不明白她們到底是爲什麼會嚇成這樣。
纔剛一動身子,秋蘭立馬加大了放在她胳膊上的力量,“格格,叫小七來弄走它吧,有毒的。”
筱舞擺了擺手,挪到炕沿,探著身子像地面看去,一隻爬行動物,身體有些扁,四肢短小,通體灰褐色,託著長長的尾巴,這似乎是傳說中的壁虎啊。
回過頭問秋蘭,“你剛說它叫什麼?”
“守宮。”
“西戶魯子。”
兩個丫頭同聲回答。
守宮?是不是古時證明貞節的那個守宮啊?
她饒有興致地盯著小傢伙,許是剛剛的談話驚動了它,它昂著三角的腦袋,向前飛快地爬了半米,好像是在宣告,它是活的。
她對著門輕喊著,“小七在外面嘛?”
幾乎立馬,小七的聲音就回了過來,“奴才在候著呢,主子有什麼吩咐?”
筱舞又看了眼小傢伙,依舊爬在地上裝死,纔對小七說:“你進來,挑簾子時輕些。”
“主子,”小七輕手輕腳地挑了簾子往裡面望著。
她指了指地面,他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
然後,出現了一幕讓她崩潰的畫面。
小七不改右手挑簾的動作,只是布簾與他的衣袍下襬,以秒爲單位,有規律地抖動著。
看著他含在眼裡的兩泡淚,她咬著牙低喝,“你要敢哭出來,我就讓它與你睡一個被窩。”
筱舞的恐嚇顯然是沒起到什麼作用,小七的淚帶著倉皇的意味滾落了下來,只是死死的咬住脣,不敢出聲,似是怕會惹怒她一樣。
筱舞嘆了口氣,擺了擺手,“你出去吧,春蘭也去忙活吧。”
腕間傳來一絲灼熱,她不禁皺了皺眉,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懶懶地靠向了炕尾的被垛,看向秋蘭,“有話就說吧。”
秋蘭咬著脣,垂著眼瞼,脣瓣間已經一片慘白。
雖然不知道秋蘭在掙扎著什麼,但她這副樣子,預示著問題應該很嚴重。
筱舞微閉了眼睛,想緩解下陣陣暈眩。
秋蘭小心地蹭到了她身旁,小心地道:“格格,您不能這麼對安少爺。”
她心一驚,挑起眼皮仔細打量了她一番,又攤回被子中。
淡淡地道:“守宮守宮,一隻冷血的小畜生都知道忠貞守護,何況……你起來吧,有什麼想說的想問的,今兒一次都弄明白了吧。”
她沒有動,認真地磕了一個頭,道:“格格,您的苦安少爺的苦,奴婢都看在眼裡,只要您下定了主意,奴婢……”
“住口!”筱舞幾近失控地喝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