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筱舞並沒有赴約,覺得沒有必要,也不想和什麼富貴人家的公子有什麼牽聯,她已經對那種深宅大院中的人情冷暖有了牴觸心理,連應付這樣場面的事都不想再做。她只想單純地享受眼前的自由,認真地過自己的日子,閒暇時想想以後的路就好。
深秋的午後,她躺在院門前一棵銀杏的樹影下,指尖滑過黃花梨木躺椅上的“鬼臉”,鼻息間全是草的淡淡清香和花香,不由地深深吸了幾口氣,這般豐盈氧氣飽滿的空氣,在二十一世紀是不可能會有的,就算是在號稱“天然氧吧”的某些景區山林中,也不會有這般身心舒暢的體驗。
她閉著眼睛在躺椅上假寐,腦中卻不禁想到不久之前與丫頭的對話。
“格格,”春蘭邊拆著她的辮子,邊輕輕喚著有些出神的主子,“以後還是盤髮髻吧。”
她並沒有出聲,只是靠在圈椅的扶手上,靜靜地看著某一點。
“格格,”春蘭加重了語氣,“您已經嫁了人了,總是一副未出嫁的打扮,會引人誤會的。”
誤會?什麼意思?
春蘭看了看自家主子茫然的表情,嘆了口氣,“格格,您都不知道您有多美,又是花一樣的年紀,要知道以您的才貌品行,當初選秀時進宮當主子都是可能的,誰知……”
筱舞翻了翻眼睛,“好啦,說重點。”
春蘭清了清嗓子,“格格以後咱還是梳婦人髻穿婦人的衣服吧,讓人誤會了您還是未嫁之身,再存了什麼心思,就不好了。”
她想了想感覺有一定的道理,如果自己遇到一個心儀之人還好,本身她也沒有扛著貞潔牌坊過日子的打算,心底裡是存了能遇到一位良人,可以牽手相伴的心思。可是,如果只是因爲某個心存妄想的人,而連累了她的名節被浸了豬籠,那她的冤情一定會刺激得六月飛雪,簡直就成了大清版的竇氏女嘛。
那不是她想要的結果,想了想才說,“在家裡就免了吧,怎麼舒服怎麼來,去外面了再用心打扮,衣服還是穿漢裝吧,這裡大部分是漢人,只有我們穿著旗裝出現,會很奇怪的。”
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筱舞下意識地選擇了忽視。
這裡附近的二十多畝地都是屬於自己的,周圍又沒有人家,自己在這大清除了鳳姐還勉強算得上朋友外,就沒再有相熟的人了,有人經過自家門前,想當然就是路過了。雖然此刻自己依舊是披散著發,但對於一個路人來說,也不能算上失禮,所以她不改姿勢地連眼神都沒擡一下。
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呼哧”地喘著粗氣,筱舞不得不半擡了頭,望去。
瞇眼,一個人坐在一匹黑色的馬上,揹著光在離自己幾米遠的地方站定。
他渾身散發著威武的氣勢,像個目空一切的尊者,又像個指揮著千萬部族的領袖。暗影模糊了他的青澀,輪廓遮掩了稚嫩,他如一個從天而降的英雄,只是,不知是爲了誰而來。相信每個女人心中都隱藏了或多或少的英雄情結,她也不另外,看著眼前的這個男子,她有了想流淚的衝動。
筱舞沒有想到,她此時轉念間的想法,會有實現的一天,多年後的一個冬日,他終是披上了戰甲,身負了衆人的期望,帶著祝福與牽掛,爲了那個保家護國的理想,衝去了那片荒涼的土地。而她只是站在街角,含著淚送他遠行,心中卻如同冰與火相遇般地衝撞。
筱舞失力地將頭靠回了躺椅上,調轉了角度,注視著他。
她知道,他此刻氣勢中那股凜然的怒意,應該是來源於自己的。
襟角飛舞間,他已利落地下了馬,“你……爲什麼失約。”
她嘆了口氣,有些無奈,有絲悵然,“我並沒有答應過什麼,也就談不上失約了。”
“你……爺怕你出了什麼意外,從上午一直找到了現在,幾乎轉遍了整個山頭,你居然在這心安理得地納涼午歇?”幾步的距離足夠她看清他眸中的戾氣。
筱舞一愣,這一層還真沒想到。
她坐起身,攏了攏散發,用一方帕子束住,用堅定的眼神望著他,一字一頓地道:“我是束了發的女子,本就不應該與男子有過多的交集,昨日相處只是爲了我很好奇你眸中的那抹難堪是爲了什麼,我放任了自己。雖然我現在身處外宅,可是我還是得守好自己的本分,不能給夫家丟了臉,也不能讓人說孃家管教不嚴,也許你做爲一個男人,並不能理解這其中的深意,可是我卻不能對這樣關乎名節操守的問題放鬆一刻。如果你認爲是我的錯,那麼我道歉,如果你不理解,我也沒有辦法,您請便吧。”
他沉著一張臉,“誰準的?”
她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這還用誰準嘛?這是常理兒啊。”
他幾步走過來,抓住她的肩膀,“你……”
筱舞以二十五度角仰望著他,看著眼前這張臉,喜怒在其間翻滾,不由地瞇了眼睛,看來還是個爆脾氣的,不過,對這樣的性情中人,她還是存著一份欣賞的。
瞄了眼緊鎖住自己肩膀的手,筱舞淡淡地開口道:“放開我,別動!”
樹葉婆娑的聲音似乎是小了片刻,偶後又恢復了搖擺,蟬兒也偶爾應景地叫喚兩聲。
他咬著牙,恨恨地道:“爺爲了找你,連飯都沒用,你卻這般對爺說話?”
她順著他的手勁,轉了半圈兒,兩個人互換了位置,她把他按到躺椅上坐下。
“嘶,”他抽著氣,皺著眉。
“怎麼了?”筱舞有些擔憂地問。
“沒,”他乾笑兩聲,左右調整了下姿勢,纔將所有的重量坐了下去。
“去叫人備下吃食,不用太講究,快些就好。”她對著門的方向吩咐著。
石頭奇怪地向院子望了望,“你在跟誰說話呢?”
她輕勾著脣角,“院子裡有人守著呢。”
他搔了搔光光的前額,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也是,看你的談吐也定是出身大戶人家的,我剛還奇怪呢,你怎麼敢在這路邊歇著呢,原來是有了依仗啊。不過,這般不知深淺的事你以後還是少做吧,要真是遇了歹人,怕是守護還來不及趕到,你就被人輕薄了去。”
她只淺淺地笑著,並沒有搭話。
未幾,小七就將一方小小的炕桌端到了院外。
筱舞微點了點頭,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
“主子,奴才跟這伺候就行了,您……”小七遲疑地開口道。
石頭陰著臉,強壓了怒氣,“滾,主子面子哪有你這個奴才插嘴的道理?”
她深吸了口氣,對小七說道:“把碗碟擺到躺椅上,把炕桌空出來讓我坐下,好了你就回院子裡吧。”
石頭立馬調轉了槍口,“你……你讓爺……跟這用飯?”
筱舞眼睛看著小七忙碌的背影,眼神都沒賞半個,淡然道:“不稀罕?那我叫人撤了?”
他氣結……
狠狠地抄起筷子,將碟子裡的小菜送進嘴裡,用力的嚼著。
她把胳膊支到膝蓋上,託著下巴失神地盯著他帽沿處一塊美玉發呆,下意識地問:“你是滿人吧?”
他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那些古老的遊牧民族對漢人文化的理解有所不同也就罷了,可是大清入主中原也很久了吧?
是他們真的對這些事不在乎,還是不懂呢?
他狐疑地看著放洞了眼神的筱舞,“你在想什麼?”
她收回思緒,小心地開口,“你知道什麼是綠帽子是什麼意思不?”
他擰著眉,“自是知道的,怎麼了?”
她又看了眼那塊玉。
自己雖然對玉石不在行,可是還是能看出那是一塊翡翠。沒有祖母綠般的流光溢彩,卻也是溫潤中透著淡淡地綠意。
他不解地拿下頭上的瓜皮小帽,拎著硃紅的纓絡,仔細看了半天,也沒能看出什麼門道,只能問:“有什麼不妥?”
“不知道,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你腦門上貼著塊綠石頭,成天在外面轉悠這是愛好,還是什麼啊?”
他愣了半晌,反手將帽子扔了出去,坐著運著粗氣。嘴裡唸叨了句類似於“SHIT”一樣的外語。
雖然她聽不懂,但結合著他的表情,還是可以猜出那一定不是什麼美好的字眼。
看著他滿腦門的青筋直跳,一副怒髮衝冠想找人拼命的樣子,筱舞緊抿著脣,縮坐在炕桌上,生怕一不小心,輕笑溢出來,惹到了這個處在爆棚邊緣的人。
意識到可能觸到了男人不可侵犯的尊嚴問題,她摸了摸鼻子,訕訕地開口,“要涼啦,快吃吧。”
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下頜骨明顯地運動了幾下,才又復拿起筷子,只片刻,一張本是怒氣痛紅的臉,卻如同變臉般,充滿了意外的驚喜,“這是什麼?好吃。”
她瞄了一眼碟中的東西,道:“我們昨天採的那種野菜。”
“這是怎麼弄的?比宮裡的御廚手藝還好。”他吧唧著嘴說道。
宮裡?那……
“你不是太監吧?”說完在他刀子般的眼神下,立馬改了嘴,“呵呵,玩笑。”
皇子……
筱舞對個這認知產生了種恐懼。
石?十……
天!
她興起一股揪頭髮的衝動。她又不是什麼珠子,怎麼會引來龍呢?
筱舞清了清嗓子,“你在家排行多少啊?”
那隻正與野菜鬥爭的龍子,眼睛都不擡的含糊道:“十四。”
她在他視線觸及不到的地方,鄙夷的撇了撇嘴,看這一副貪嘴的樣子,怪不得只能做個閒散的紈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