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糖瓜兒粘;
二十四,寫對子;
二十五,磨豆腐;
二十六, 燉大肉;
二十七, 宰公雞;
二十八, 把面兒發(fā);
二十九, 蒸饅頭;
三十兒晚上熬一宿, 大年初一扭一扭。
筱舞一邊哼著新學(xué)來的童謠,一邊提著裙襬一步一印地在山間小路上攀爬。鞋面上,裙裾間早已沾滿了密密的雪白, 隨著她行動的幅度跟著飛舞或是掉落,唯留下一絲溼氣, 證明它存在過。
昨夜的一場大雪, 將整片山體林木的綠意盡掩, 滿目皆是純白一派。放眼下望半山腰處,有星星點點的農(nóng)莊別院, 銀裝素裹妖嬈如魅。只有近前才能看到斑駁的樹影,那些如針如穗的松柏,在蒼茫的寒冬裡不減堅韌地,用那圖留的一抹顏色妝點著冬天裡的一片荒蕪。
涼涼的空氣間淨(jìng)剩清新甘美,深深地幾個呼吸, 將胸腔內(nèi)混濁的氣息替換, 整個人都輕盈起來。
天空雖然還未大晴, 卻也不見了前幾日陰沉得壓在頭頂?shù)暮裰仉?yún)層。太陽依然藏在沒有條理的雲(yún)朵中, 但至少是有了充足的光線, 也勉強算得上是好天氣了。
舉目遠(yuǎn)眺,繚繞在薄霧裡的尖尖塔頂, 和朦朧在雲(yún)海中的宏大建築羣,似是隻隔了一座山頭,又似是飄渺在虛無,亦真亦幻。
山風(fēng)吹過,帶動得小路兩旁的松柏一陣抖落。漫天的雪花飄忽著,悠揚著,在半空中幾個翻轉(zhuǎn),舒展了美妙的六棱身姿,帶著冰晶傲骨,飄飄蕩,蕩搖搖地,不帶半點眷戀地奔向它的下一個歸宿。
攸舞微揚起臉,讓那些潔白無暇小精靈親吻著臉龐,絲絲暢快劃過額頭面頰,脣邊鬢角,帶走了分分難耐,留下片片清涼。
回首來時路,那串串足印,像極了譜在樂章上的音符,想象著那些或激進磅礴或蜿蜒曲折地華麗篇章,而自己就是那個作曲人,筱舞臉上的笑意愈發(fā)明豔。
而那個半彎著脊背,一手扶腰一手輕拍著胸口,喘著粗氣的人影,著實破壞了如斯唯美的畫面,她皺了皺眉,不滿地對著那個氣還未喘勻的人,說道:“春蘭,你怎麼這般不中用?”
春蘭大口大口地順著氣兒,回道:“格格,平時也……沒見你怎麼動啊,怎麼……爬起山……來連大氣都不帶喘的,這……是爲(wèi)什麼啊?”
她挺了挺依舊不怎麼盡人如意的小胸脯,滿臉驕傲地道:“平日裡讓你們與我一起做那些伸展運動,你們死也不肯,這回知道差在哪兒了吧?”
春蘭面帶不信地道:“格格在……誆人吧?只抻抻……筋骨就能爬山不費……力?”
筱舞無奈地聳了聳肩,瑜珈的強大魅力看來是不能在大清大規(guī)模的推廣了,連盲目崇拜的春蘭都興起了否定的想法,看來別人就更不可能接受了。唉,N的N次方條代溝啊……
“格格,”春蘭邁了幾步,走近主子,道:“您這是要幹嘛啊?”
她指了指遠(yuǎn)處,猶如仙境般的煙霧瀰漫,說道:“去那裡啊。”
春蘭順著她指的方向望了望,仍是追問:“那是什麼地方啊?”
筱舞翻了翻眼睛,到底眼前這人是不是土著啊?難不成也是穿來的?怎麼能對連她這個外來人都知道的著名寺院,一無所知啊?
看著春蘭臉上真實地寫著茫然,她只能解答道:“雲(yún)居寺啊,你不知道嘛?”
春蘭的眼珠咕嚕嚕地轉(zhuǎn)了幾下,才遲疑地道:“格格,您是聽誰說的這條山路啊?別不是被人騙了。以前在府裡的時候,我也曾聽別房的丫頭們說過,雲(yún)居寺是可以坐車直接到山門的,離寺院也不過幾百級臺階,哪像我們這般爬了一個多時辰了,連廟門的影子都沒瞧見。”
她虛點了點春蘭,“你也說這是條山路了,這是雲(yún)居寺後山的一條小徑,可以徒步上去的,我已經(jīng)叫小七駕了車等在山門了,回去時我們坐車,走吧,翻過了前面的山頭就到了。”
聞言春蘭苦著臉,挎了肩膀,哀號道:“格格,您是不是想要了奴婢的命啊?還要爬一座山?我的娘啊……”
筱舞一時興起,轉(zhuǎn)過身子面對著春蘭,笑得燦若滿月,“這裡可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呢,娘自然是不管用啦。”
春蘭嘟著嘴,伸手將主子披風(fēng)的帽兜罩好,雖然有些不甘卻還是堅守著本份,絮叨著:“好好好,奴婢捨命陪主子了,只要您高興……昨兒,您那樣子可真把奴婢們嚇的半死……唉吖,瞧奴婢混說的是什麼啊。”說著吐了兩口口水在雪中,以誓自己的失言,繼續(xù)說道:“今天您只帶了奴婢一個人出來,奴婢可得仔細(xì)著您可別受了寒氣,要是再累得您有什麼不爽,秋蘭那丫頭會不會拆了奴婢的骨頭不說,奴婢自己都會恨死自己的。”
她看著那被熱氣溶化成一小團的蕭索,有些失神,原來,無暇與污穢只有那一滴水漬的距離……
“格格……”春蘭輕搖著她的衣袖,“您近來怎麼老愛走神啊?要不要請了先生來看看?”
筱舞輕颳了下丫頭的鼻子,笑罵道:“走神也算是毛病?我只不過是喜歡這難得的雪景兒罷了,怎麼就被你當(dāng)成生病了呢?這厚實的大片雪地,在京城裡哪看得到啊,你在這方天地間都沒有感觸嘛?”
春蘭搖了搖頭,有些訕訕地道:“奴婢光感覺累了,哪還有心思看什麼景兒啊,一路上呼哧亂喘,氣都不夠使呢,沒跟丟了格格就算是菩薩保佑了。”
她看了眼身後的坡路甚是平坦,就勢倒退著繼續(xù)向上走,還不忘記調(diào)侃丫頭,“累了?納齊可跟著哪,要不要讓他背了你上去啊?”
話音未落,不遠(yuǎn)處的松枝一陣微搖,抖落了滿身的雪色,還原了本來的綠意。
春蘭羞紅了臉,伸手要抓言辭有些孟浪的主子,卻又有些遲疑,只能嘴裡叫道:“壞格格,讓人聽了去,倒成了奴婢的不是了,您還要不要奴婢活啊。”
看著那張粉光若膩的精緻臉孔,筱舞戲弄之心更甚,“喲,你臉紅什麼啊?”
“格格……”春蘭做勢想追上來。
筱舞纔想躲閃,卻被一股大力揮了幾個踉蹌,半晌才穩(wěn)了身子。
“格格,”春蘭驚叫著撲了過來,上上下下打量個仔細(xì),見主子沒什麼大礙,才插了腰回身,準(zhǔn)備跟來人理論一番,卻在回身的剎那,看到那兩個帶著刀的孔武漢子,一下子就弱了下來。
她錯身打量了下從山上下來的一行四人。
爲(wèi)首的應(yīng)該是主子,年近而立,一身暗紫色皮狐斗篷,將身形密不透風(fēng)地隱藏住,一張素白的臉上,印著削瘦,勉強可以算得上的劍眉在眉尾處有些散亂,單薄的雙脣,緊抿在一起,要十分仔細(xì)才能看得到那一絲紅豔,整張臉,唯一可取的就是一雙眼睛了,眸中隱隱浮動著寬廣的天地,深處卻蘊含著幾分犀利,不等她再看個分明,他就調(diào)開了視線,將一片遠(yuǎn)影水光,粉飾得雲(yún)淡風(fēng)輕。
他的身後站著一個渾身上下透著機靈的年輕小廝,再後面就是那兩個讓春蘭,有潑使不出去的壯漢。
筱舞暗自想著要怎麼開口的時候,那個爲(wèi)首的紫衣男子抱拳說道:“在下的侍衛(wèi)唐突了,請夫人見諒。”
她又瞄了眼那個將手放到刀柄上的侍衛(wèi),他正向著納齊藏的樹叢望去,心下不禁一顫,略施一禮,道:“先生多慮了,我們還要急著趕路,先行了。”
說著便拉起春蘭想向上行。
對方卻出聲道:“夫人,這山間小路,雖在佛門淨(jìng)地,也難保沒有心存歹念的惡徒,不如……”
筱舞忙打斷,“不勞先生費心了。”說著拉著春蘭的手,快步走開。
看著兩個慌亂離去的身影,紫衣人不禁瞇了眼睛。
身旁的侍衛(wèi)湊上前,耳語道:“爺,林中似是埋伏了人,您看……”
紫衣人深深地看了一眼遠(yuǎn)處,便收回了視線,狀似無若地理了理斗篷滾了織錦的繡邊,薄脣微啓,道:“此行……還是不要生事的好。”說著,不等侍衛(wèi)反應(yīng),便率先舉步前行。
筱舞在一處轉(zhuǎn)彎停了步子,側(cè)目看著那將要消失在視線內(nèi)的暗紫色身形,心中愈發(fā)不安起來……
“納齊。”
轉(zhuǎn)念間,一條石青色身影,行禮弓身……
她的思緒紛飛雜亂無常,嘴中喃喃道:“以你功夫,怕是少人能察覺你的藏身處吧……那兩個人的身手怕是不會在你之下吧?”
納齊單膝跪地,“請主子恕罪,剛怕您吃了虧,分了神,所以讓那人覺警,請您責(zé)罰。”
她的眼神直直地流連在那雙埋在雪層中的膝蓋上,寒冬臘月裡,只著一身夾衣的納齊,縱使是練就了一身至陽的功夫,怕也只是持著年輕氣旺,等年老時,會嚐到那些不經(jīng)意間,強求了的身體極限的反噬……到時,悔極也無罔啊……
回神時,筱舞眸中的波濤盡退,恢復(fù)了往常的盈盈清透,她略點了點頭,淺淺一笑,“沒什麼,我只是有些心驚能有人發(fā)覺了你的存在,你起來吧,我們還要趕路。”說著,款動蓮足不再做任何停頓,繼續(xù)向前。
超人啊……
看來,也並非是無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