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晌,正值秋蘭進屋點亮燭火,跟著進來了一個眼生的小太監,滿臉難色。
筱舞與秋蘭對望了一眼,只得了了一個難懂的眼神。
按照上回不歡而散的情形來看,這位爺應該是有了老死不相往來的打算,怎麼多日不見就又堂而皇之地登門了呢?看著胤祀在幽幽燭火下,辨不清顏色的臉,她心上涌起一股不想再應付此人的打算。
小太監的尖聲稟報飄忽著傳來,她漸漸明白了那臉難色是爲了什麼。府裡的另一位妾室,似乎是得了什麼不打緊的病癥,福晉打發了人來問他的意思。而這位才被道了“吉祥”的爺,半點吉祥的樣子都沒有,沉著臉抿著脣,一股邪火馬上就要噴出的架式。
胤祀開口道:“什麼天大的事也拿來請示?既是病了去宮中請太醫就是了,跟爺這磨叨什麼?”
小太監爲難地擦著額頭上的汗,“回爺,福晉說怕是毛主子不太好,想請您回府坐鎮。”
筱舞將淨手的錦帕遞上去,對胤祀說道:“爺,府裡的姐姐病了,您還是回去看看吧,福晉畢竟是個女人家,如果真有了什麼大事,自己就會先亂了方寸,可能會有照顧不周的地方,府裡是需要您的。”
他撇了她一眼,冷笑道:“爺倒要看看能出什麼大事兒。”說罷將手裡的帕子狠狠地摔在了小太監頭上,“滾。”眼中閃過一道兇光。
筱舞頭皮發麻,感覺有些冷。
意外於他狠勵的表情,但很快就有了了悟:這些想必就是女人們爭寵的手段吧?
一抹冷笑滑過她的脣角,很快隱入側影中。她低低吩咐了秋蘭去準備些飯菜,叫甘嬤嬤多做幾樣去燥味美的小菜。秋蘭點頭應著。
胤祀瞧了筱舞一眼,她這樣爲自己張羅飲食的樣子,不似以往冷冷淡淡,多了絲人氣兒,一身布衣,發上也難見珠翠,卻也是難掩春日桃花之色,在搖曳中,風髻雲鬢媚眼綿長,雖然難稱國色天香,卻也當得起嬌顏豐姿。
不由地摟了過去,感覺懷裡的身子異常僵硬,嘆了口氣,他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但也自知,怕也不會是什麼愉悅的事情,一股頹然充斥著全身。
他摩挲著她的背,“那夜……嚇壞了吧?”
她乖巧地貼在他的胸膛上,微搖了搖頭。憑心而論,她本也沒存什麼善念,只是想著糊弄打發掉他的求歡,誰想卻得到了那樣的待遇。開始的時候也許會怨會恨,可是靜下心來想想,那樣對他是不公平的。在這樣一個男權社會,身爲一個女人,是沒有資格去拒絕的,在家從父嫁人從夫夫死從子,像三座大山一樣,鎮壓著女人天性中的叛逆,讓她們不得不生吞下苦楚,只能服從地生活。
雖然她所受的教育是不能接受這個世界的婚姻觀念的,可是她卻並不會蠻橫地去指責世人的行爲,畢竟那些三妻四妾,男尊女卑是流傳了幾千年的傳統,是這個時代的產物,是她無法視爲錯誤的行爲規範,所以她可以怨自己沒有穿到母系社會,卻不會怨恨現在的男人濫情地糟蹋那顆顆纖弱女子的真心。
只是……
兩人無言地相依著,胤祀開始感覺有些不對,一直以來,就算是她面上再維諾,也會答自己的問話,今天順從得有些過份了。
輕挑起她的下頜,幾顆折射著絢麗光影的淚滾落到他的手上,燙得他一震。
他手忙腳亂地去抹她臉的上淚,卻在觸及那滑膩如脂的肌膚時,失了神。腦中閃過她在自己身下嚶嚀婉泣的樣子,一股夾帶著絲絲痛楚的火氣直衝頭頂。
他做了幾個吞嚥動作,平息了下心中的萌動,指尖的顫抖卻如實地顯現了他的內心,令他有種落荒而的衝動。
兩個人不足半尺的距離讓筱舞可以清析地看到他眸光中的波動,只是她並不明白他內心在翻滾著什麼,不然也不會繼續如此平靜地面對他。
他抽出她扣袢間的帕子,拭去淚痕,“還怨嘛?”
她莞爾道:“爺,您不必再計較以前了,在佛祖身邊清修,不是沒有道理的,再加上師傅的用心指點,如果再心存怨念,就是我不知好歹了,您寬了心吧。”
他著了迷般地看著眼前這張水媚芳華的臉龐。
她低著頭躲避開他有些灼燙的眼神,伸手去撫平他被自己蹭皺的胸口,驀地,意識到自己這樣的舉止有多曖昧,她不由地韻生雙頰,忙收回了手。
他卻更快地把她的纖細握在手裡,眸中飽含愧意:“爺真想錯了,爺一直以爲把你圈在身邊,養在爺能護得到的地方對你纔是最好的,沒想到卻讓你不得不忍受著深宅中的是是非非,爺……不管怎麼樣,都是沒能護你周全。看著現在的你,雖脂粉未施,卻能從骨子裡透出光豔來,比在府裡多了幾分靈性。”
筱舞深深地望進他眼中蜿蜒的曲折中,用足了十成的真心,道:“爺,您的確想錯了。在府裡我並沒有忍受什麼,福晉帶我都不光是能用好來形容了,親姐妹又如何?尊貴非常的福晉能那樣誠心地待我這個小妾,也算是我前世清修行善了,如果你要否定這樣的福晉,在我看來,未免有些武斷了。”
他看著她,兩相無言,過了半晌才問:“那你執意要搬出府是爲了什麼?別說那些個修行禮佛的場面話,從你進府那天起,爺就知道你雖性子冷,卻也不會是個能守清規戒律,心無旁騖的人。”
筱舞猶豫了一會,才道:“爺,您也說了,我是性子冷,我不願應付深宅中的人情世故,我也怕在那樣的環境中,逼得自己不得不變成一個是非的女子,去妄想些自己本是追趕不上的事兒。如果是那樣的話,先不說會不會有好下場,我要怎麼面對旺哥兒呢?旺哥兒長大了,我這個做娘……做額孃的怎麼能堂堂正正地接受他的行禮呢?爺,我很怕,府裡的水有多深,想來你也不是不知道的,笨拙如我,怎麼可能會在那深水中得以喘息啊。”
胤祀聽了,緊皺著眉頭,看著她又低垂下去的眼眸,不由地嘆了口氣。
他拉著她並坐到塌上,柔聲道:“爺的寵不足以讓你忘記那些害怕嘛?”
她愣了愣,面露出一絲苦笑,“爺,您的寵就像是一把開了刃的刀子,指向哪裡,哪裡就會是血光一片,也許我這樣說,是有失中肯,可是您這樣的權貴會不知道女人間的爭鬥,是有多大殺傷力的嘛?”
他疑慮地看著她,見她滿臉的真誠不似做假,還是微笑著問道:“如果爺將旺哥兒交給你養呢?”
筱舞擰了眉,是她想多了嘛?這幾個月不說是修身養性,也至少是淡泊安分了,他是真心地想讓自己帶著那孩子,還是隻是試探下她的意思?她不想在這般沒趣的事情上再矯情了,實在是沒意思。
“爺,知道您在玩笑,福晉從旺哥兒甫一出生就盡心盡力地養育著,我再怎麼不懂事,也是不能做這等忘恩的事情的。”
他脣邊漾起一抹自嘲,“爺府裡只有三個女人,就把你怕成了這個樣子,真不知道那些有幾十個女眷的人家是如何生活的。”
聽了他的話,她全然安了心。他對自己還是心存了疼惜的,不然不會一再縱容。
他復又將她圈進懷裡,撫摸著她的臉頰。而她伏在他的心口,細數著他有力的心跳聲,無言。
她有了一瞬的錯覺,如果,只這樣靜靜地相依著,走下去似乎也並不如想象中的難忍。
時間似是過了很久,又似只是轉念間。
他放開了她,端起早已涼透的茶,飲了一口,“罷了,就依了你吧。”
筱舞笑了笑,皎皎明媚的光華瞬間映滿了書房,耀得人睜不開眼睛。
他停了下喝茶的動作,只是看著她。
她站起身,收拾著桌案上的紙筆,看到他書寫的自己隨口唸的兩句詞,心裡像汪了一池清水,盪漾著漣漪。
他卻裝得不在意地清了下嗓子,“你似是有讀書的天份,改天爺請了先生來教你識字兒吧。”
筱舞眨了眨眼睛,男女授受不親的禮不用守了?
只聽得他繼續說道:“怕是也不妥,還是爺得空了來教你吧。”
她輕扯了扯嘴角,“爺,您有差事兒要辦,斷不可再爲了我分心,能從經文中學幾個字,我已經知足了,只要是每天在增加,總有一天也能讀書的,您就不用費心了。”
胤祀點了點頭,“也好,只是以後不可再讀這樣怨情深長的詩句了,爺心裡不舒坦。”
筱舞認真地點了點頭。
一挑簾子,就看到兩個丫頭正站在堂屋的門邊,秋蘭默默垂著淚,春蘭邊拭著眼角邊小聲勸著。
她走上去,拉起秋蘭的手,輕聲問:“怎麼了?”
秋蘭哽咽著,“格格,奴婢……奴婢……”
看著她難言的模樣,再加上滿臉的悲泣,筱舞心中多少有了些思量,許是這丫頭在屋外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爲自己前陣子的話感到內疚吧。
其實秋蘭那顆事事爲主的心,筱舞自是體會得到,雖然她還沒有弄清楚,那個兩個丫頭口中的少爺以前到底與自己有著怎樣的淵源,但是兩人希望她一切都好的心,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她們似乎是沒想到一點:主子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了,換成了她這個來自三百多年後的一縷幽魂。所以不管以前的她有過怎樣不凡的經歷,現在的她是不會再延緩下去了,她只會按著自己的想法活著,別人的眼光再毒辣再挑剔,也不會成爲她改變生活的前提。
她肅了表情,“行了,別跟這鬧情緒了,都什麼時辰了,趕緊把晚飯擺上吧。”
春蘭連忙應了,小聲道:“格格,爺要安置在哪裡啊?”
是啊,這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