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初,筱舞從熟睡中轉(zhuǎn)醒。春蘭秋蘭已經(jīng)垂手站立在炕邊等著伺候主子起身了。
她翻了翻眼睛,揉著惺忪的眼皮,“你們沒事可做了?跑來等著我醒?實在閒了不會睡個回籠覺嘛?”
春蘭滿臉堆歡地走上前,將主子拉起,邊解著睡袍的盤扣邊說道:“格格,今兒早伺候爺時,感覺爺體貼得很,還特意囑咐了奴婢們不要擾了你的眠呢。以往只知道爺他平和,還以爲也定是個不好相與的,現(xiàn)在看來還真是位平易近人的爺呢。”
她含笑道:“你才接觸了幾次啊?一次半次的面哪能知道他到底是個怎麼的人啊?少扯些沒影的事兒,仔細被有心人聽了去,就少不了你的苦頭吃了。”
春蘭訕訕地皺著鼻子,抱著換下來的睡袍,張羅著擺飯去了。
筱舞洗漱完,沒穿鞋子坐在炕沿上,卻聽得秋蘭說道:“格格,昨兒晚上我瞧見爺身邊的一個長隨跟一個粗使丫頭,在角門推推搡搡的,不知在說些什麼,一見我走近就分開了,臉色卻是慌亂的。我去問,她卻吱吱唔唔地說是遠房表親,可那樣子分明就是在撒謊。”
筱舞疑惑漸起,那兩個粗使丫頭平日是不用到前院的,倒不是成心要防備她們什麼,只是活計大多在後院,再加上她本身也不喜歡不太熟悉的人在眼前晃悠,索性就把她們的活動範圍圈到了後院。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雖然純樸老實,可是如今被大宅裡的奴才盯上了,就不能馬虎了事兒了。
思量了一會,她纔對秋蘭道:“平日裡不是甘嬤嬤在管教她們嘛?讓她多留意些,適時探探口風(fēng),如果真是親戚倒罷了,就是怕她讓心存不良的人帶歪了,做些什麼出格的事兒,傳些什麼閒話出去,就真的留不得了。”
秋蘭點頭應(yīng)了。
筱舞看著春蘭把盤盤碟碟擺上炕桌,想著眼看著就十一月了,日子一天冷過一天,進了臘月怕是更出不了門了,應(yīng)該趁著天晴日暖出門逛逛,置辦些貼身用的東西,再順路打打牙祭。
甘嬤嬤的手藝是不錯,可是說到那些精緻些的菜就不在行了,再說總是一種口味,也會吃厭。秋蘭倒是能鼓搗幾樣,可是她又捨不得秋蘭那纖指玉手,就只能委屈自己面對飯桌上的那幾樣常規(guī)菜色了。
她慢慢地往嘴裡送著麥粥,問:“外頭天可算好?”
春蘭忙不迭地點頭,“難得的大太陽,曬得暖洋洋的,格格用完飯,奴婢再將窗子打開,讓您也賞賞這冬日裡難得的景兒。”
筱舞白了她一眼,夏日裡那辣椒的太陽還沒受夠?怎麼就被一輪旭日給驚喜成這樣了。
秋蘭夾了一小條酸黃瓜放到她的碗中,也說道:“是啊,格格,今天天氣好,一會搬了躺椅讓您在院子裡歪會吧,在房山的時候您不是最愛那樣曬太陽嘛?”
筱舞忿忿地吸了口粥,那叫乘涼好不好?夏天曬太陽?難道瘋了不成?但想到她們之前相隔了三百年,存在著N的N次方條代溝,也就淡了去計較的心。罷了,隨她們?nèi)フf吧。
她泄了氣,對兩個丫頭說道:“你們把手上的事緩緩,下半晌咱去街上逛逛,添些小物件,用過晚飯咱再回來。”
春蘭笑瞇了眼睛,“回來這幾日看到格格不是窩在西屋就是去佛堂的,奴婢還真以爲格格存了什麼心事呢,急得不得了,看格格又惦記著去街上了,奴婢的心啊,也就放下了。”
筱舞擺了擺手,“收了桌子吧,去問問甘嬤嬤那缺什麼東西不,咱好一塊帶回來。”
春蘭幾乎是跳著出去的,看得她一陣心驚,那可是一套暫新的青花瓷餐具啊,還沒用上幾次,如果就這樣毀在這個丫頭的手上,那些窯廠的匠人們,死都不會瞑目的。
秋蘭遞過了淨手的帕子,問:“格格,小七在堂屋候著呢,您要不要先見見?”
筱舞眨了眨眼睛,覺得有些好笑,兩個半吊子文盲,卻成天湊在一起對帳,說出去人們都不會信,一個只認識數(shù)字,一個要連蒙帶猜,卻弄得跟真格兒的似的,一個月要對上兩次。上次不小心瞄了眼小七記帳的本子,驚爲天人,上面畫著各種未知的符號,甚至還可以見到實物的畫像,與數(shù)目字混在一起,不成行亦不成列,混沌一片。看上一眼都需要莫大的勇氣,真不知道小七是用怎麼的心情與之朝夕相處的。
轉(zhuǎn)念一想,不對啊,這才二十多號,沒到月底呢,不應(yīng)該是帳上的事情。於是,她穿了鞋下地,坐到了榻上,“叫他進來吧。”
小七進屋先打了個千兒,然後拿出一張貼子來,對她說:“主子,這是昨天的禮單,您……”
筱舞皺了皺眉,接過單子看了幾眼,不由地倒抽了幾口氣,顫抖著聲音問道:“人家是怎麼說的?”
小七小心地瞄了眼主子的臉色,才道:“爺?shù)馁N身太監(jiān)張公公親自交待給奴才的,說是這是宮裡分給主子的例,以後會每天送來的。”
她不自覺地握緊了手,連帶著攥皺了硃紅的貼子。
一股理不清頭緒的火氣在心頭,無論怎麼也壓不下去。到底是誰非要把她攪進那些是非之爭中呢?想到當日福晉的眼神,過後那個男人又一而再,再而三的登門,甚至留宿,都有可能會令一個被妒迷了眼睛的女人,產(chǎn)生某種算計。還是那位面上溫情寬厚,隨和有禮的爺?
自己能在那些圖謀中,得以平安嘛?她開始爲前景擔(dān)心了。
思及這些筱舞怒極反笑,揉了揉發(fā)疼的額角,安慰自己,其實也沒必要草木皆兵,就算是某些人存了打壓她的心思,自己這方小院也至少還算安全,等出了京城,到了房山,就是自己的天下了,更不怕別人會把她的生活掀出什麼波瀾來了。
她把手中的貼子撫平,復(fù)又仔細地辨認著上面的字。
……
豬肉8斤;羊肉1斤;陳粳米4合;老米2合;紅小豆2合;白麪4斤;雞蛋4個;麪筋4兩;豆腐6兩;豆腐皮2張;粉鍋渣1斤;淮面1錢;綠豆粉子1兩;芝麻2合;澄沙2合;白糖6兩;香油6兩;醬瓜1兩;綠豆菜2兩;木耳3錢;鮮菜2斤;蔥姜1兩;
……
筱舞皺了皺眉,怎麼連醬菜,花椒大料醬醋鹽都會賞下來呢?
她撿了幾樣主要的唸了出來,問小七:“這可是常例?”
小七眼中劃過一絲不解,遲疑地說道:“這似是側(cè)福晉的例。”
她又扭頭看秋蘭。
秋蘭接著道:“是比您往日的例高了許多。”
筱舞聽得心中一凜,身份上終是被正名了嘛?
小七又說道:“主子,還有一些奴才們的,林林總總堆滿了廚房,甘嬤嬤問要怎麼處置呢。”
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家呢?由中央直接劃款,專項吃食,在現(xiàn)代至少也是政協(xié)局常委纔會有的待遇,而她只是一名小小的妾室……
頭一次,她開始對那位爺?shù)纳矸莓a(chǎn)生了質(zhì)疑。他真的是自己認爲中的宗室嘛?
能從身邊的人身上打探的可能幾乎爲零,就算她不怕被識破,她也很懷疑這幾個遠離那個做爲權(quán)力中心的正房院子的幾個年輕奴才,也根本不可能會知道。
筱舞坐直了身子,把昨夜與那位爺相處的情形,又仔仔細細地回想了一遍,似乎是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算了,她嘆了一口氣,既然他已經(jīng)允了自己可以住在外宅,管他是什麼皇天權(quán)胄還是市井小民呢,每個人都會有各自的人生軌跡,自己只是錯入時空的一抹遊魂,管不了很多,只能先顧好了自己。
想開了,心中自然也暢快了許多。她開始把注意轉(zhuǎn)到那些皇家出品的食物上。
擡眼卻看著小七挎著肩膀,滿臉小心的樣子,不由地又氣又恨,嗔怒道:“瞧你那樣子,讀書學(xué)得的東西都順著鞋底子漏光了吧?怎麼一副見不得人的奴才相?”
小七委屈地還嘴,“主子,奴才本來就是您的奴才啊。”
筱舞一眼瞪過去,驚得小七全身一抖,愈發(fā)陪著小心。
她不再理會他的樣子,只是吩咐道:“既是每天都有的例,你就和甘嬤嬤一起,把一些咱用不到吃不了的東西,勻給附近窮苦的百姓吧,收個市價的六七成就行了,你們看著辦吧。”
小七帶著那皺巴巴的貼子,轉(zhuǎn)身出了屋子。
秋蘭走上前來,將根白玉簪斜插入她的發(fā)間,開口道:“格格,您有心賙濟百姓,索性舍了就好了,怎麼還要收銀子呢?”
筱舞笑著搖了搖頭,“舍了東西,倒是會得來幾個人念好,可是對於我來說,弊大於利,只得個好名聲,後患卻是無盡的。”
低調(diào)是她現(xiàn)在奉行的行爲準則,最好如浮雲(yún)掠過纔好呢,那樣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從京城的四九城走向自己的理想,她怎麼可能還會重重地加上一筆慈善的印跡,去累及那將要邁開的步履呢。
秋蘭心疼地看著主子,“格格,才一年的時間,您就已經(jīng)能將方方面面想得周全了。”
筱舞有些難爲情的側(cè)了臉,躲過了那雙溢滿憐與惜的眼眸,“總不能老是活在天真爛漫的年紀不是?經(jīng)了事,自然就能成熟了。”
陽光透過打開的窗子照射進屋,只在炕邊打了一道角度很小的明媚,陣陣冷風(fēng)吹進,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心中隱隱有了某種思量。
和煦的冬日暖陽並沒有使得筱舞的心情保持良好,那份想出門逛街的心思,也被接下來得到的消息震驚得無影無蹤。
文殊保的安葬之處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