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路上,筱舞與納齊隱晦地達成了一項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協議:她會寬心靜養,而他則要把先生的話爛在肚子裡,不再對任何人提及。其中倒是有怕那幾個人擔心的成分,可更多的是源於對自己的信心。她從不認爲自己是屬於憂鬱派的傳人,如果除卻了要步步驚心地隱藏自己並非是這具身體原主人的因素,她應該是可以被劃分爲積極向上的活力派。一時的失落可能會影射到身體上,產生了嚴重的癥狀,但她更相信自己無可比擬的康復神經,雖然可能需要一段漫長的過程,但是結果會是很好的。想著納齊那天跪在地上的鐵青面色,她的心就像被劃出一道硬傷,不想再有人擔心難過了。
“格格,您醒了就把這粥進了吧。”春蘭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驚得筱舞哆嗦了一下。
她只嫌惡地斜睨了那隻碗一眼,就孩子氣地調轉了身子,留給了春蘭一個華麗的背影。
春蘭輕拍了拍主子的手臂,“格格,昨兒夜裡秋蘭和甘嬤嬤研究了半宿,今天甘嬤嬤又看了近兩個時辰呢,您多少吃幾口吧,別費了人家的一番心意啊。”
筱舞狠狠地翻了個白眼兒,腹誹道:再聽話就是笨蛋了,要反抗!
這話幾天來都沒少聽,兩個丫頭輪番上陣,飯後補湯不說,兩餐之間還要加上一頓入了特殊藥材的補品,幾日間已經吃遍了各種動物煲的湯了,更誇張的是昨天,甘嬤嬤居然用黑驢肉做了湯,現在回想起來還反胃呢,真是受不了。什麼補血的,益氣的,滋陰的,補腎的,潤燥的,護肝的,健脾的,著實讓人領教了一把中華飲食文化的精髓。補得她現在不要說是吃了,光是聽到“補品”兩個字,都夠血脈噴涌一番了。
春蘭把手裡的哥窯粉青碗放到了炕桌上,拉起主子,軟語勸著,“奴婢的好格格,知道您不中意那些葷膩的,放心,這只是碗阿膠粥,清爽著呢,奴婢聞著都覺著香甜呢,您試試吧。”
筱舞狐疑地瞄了那碗一眼,心知春蘭是不會騙她的,可是這一天五頓飯帶消夜的,實在是讓人很傷神。
此時,小七在門外說道:“格格,爺來了,在書房。”
她怔了怔,書房?那不就是在隔壁?怎麼讓到了屋子纔來稟報?難道是手底下的這幾個人欠敲打了?回過神來的時候,春蘭已經飛快地幫她收拾好了衣服,本來散亂的長髮也已經用帕子束起。
她連忙站起了身子,挑了簾子,撞入眼底的那張如玉的面龐上寫滿了瘁色。
福身行禮過後,吩咐了小七去打水,又回頭對春蘭說道:“將那碗粥端來,讓爺暖暖身子。”
春蘭手捧著碗,支吾著不肯再向前一步,“格格……”
筱舞挑了挑眉,“怎麼?”
“那個是補血的……”春蘭低喃的聲音,幾乎在衆人的呼吸中辨尋不到。
阿膠在後世也是補血潤燥的佳品,不過也沒聽說這是男人們碰不得的東西啊。
思及此,她迎了兩步,接過了春蘭手上的冰裂紋瓷碗,走到胤祀身邊,“爺,您先用些阿膠粥吧,暖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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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輕扯了下嘴角,默不作聲地接過了碗,一口一口地吃著。
筱舞擰了眉,今天的他不同於往日,心不在焉不說,還帶了滿身的疲憊。
她用眼神示意了春蘭,悄悄地退到了堂屋。
小七端著銅盤與胤祀的貼身太監張和正在交談著什麼,見她出來,忙打千兒行禮。
她擺了擺手,低聲問:“爺是不是遇了什麼不順心的事兒?”
張和臉上露出一絲難色,但想著既然主子經了事,並沒有回離得更近些的府裡,反而來了這間外宅,想必這位也是個可心的主兒了,便大著膽子說道:“今兒在朝堂上,萬歲爺似是說了咱們爺的不是,出宮門的時候,爺幾乎是踉蹌著被九爺扶出來的。就這樣,爺還在衙門辦了一天的差呢,奴才怎麼勸都沒用,主子,爺夠苦了,您……”
筱舞知道這種朝堂上的分擾,自己是幫不上什麼忙的,想要勸解也找不到著力點,也就只能讓他在自己這裡舒心點,心情好些。她絞盡腦計地想,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他不再疲憊,不再心焦,可是一時又想不到法子。
只能更加體貼,溫柔地做個賢妻,沒有辦法,自己就算是焚表上諭,也逃不過是他的妻的事實,如今身份上更可能是被正了名,那這些事就算是再不樂意,也必須是要去做了。
她將淨手的帕子,抖開,細細地擦拭著他手上的汗漬污漬。她低著頭,看著他掌心間那深深地指甲痕,心中一陣抽疼,本是一個俊逸雅緻,波瀾不驚的人,現在卻鬧得這般勞形苦心,到底是經歷了些什麼呢。可是她深諳,好奇心害死貓的道理,只能讓自己往別的地方想,不再糾結於爲什麼。
他只是怔怔地看著他。
她想了想,決定還是說些什麼來充充場面,“爺……”
他卻先一步抱住了她,將臉埋在了她的頸窩,“別說話……讓我靜靜地待會兒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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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舞先是一驚,手裡的帕子不知落到了何處,接著她只覺得喉嚨被什麼東西塞得滿滿的,再也找不到聲音。她閉上了眼睛,想緩解一下眼中的酸意,也有些恨自己,怎麼就這麼容易被帶動了情緒,都還不知道爲了什麼,卻就先失了淚。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她在心中一遍遍念著清心咒,鎮定心神。
他只是靜靜地摟著她,把大部分重量都交給了她。沒再有什麼別的動作,她稍稍放下了心,還好,還是那個收斂得當的人,只是一時的失控而已。
筱舞以爲他只是需要一個扶手,像她支持不下去的時候,桌沿門框都可能以成爲站立起來的支點。
可是接下來頸窩處傳來的溫熱讓她僵直了身體,這是……
她下意識的摟緊了他,右手在他的後背沿著脊柱輕撫著,默默地安慰著他。她深知眼淚對一個男人來說代表著什麼,也知道這個雖然面上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男人,其實內心是很強大的,有理想有抱負,現在這般的頹然並不能說明什麼,也許下一刻他就會臉帶笑容地談天說地,自己不用說什麼,只要安靜地做好一個抱枕的本分就好,就算是功德一件了。
半晌,他終是漸漸平靜了下來,將身體的重量收了回去,也放開了緊索住她的手。
天已經暗了下來,本來冬天黑得就早,再加上連日來總是陰沉沉的,雖然時間不算晚,屋內卻也是有些混沌了。
筱舞將衣袢間的帕子輕塞到他的手裡,嘴上卻說道:“請爺恕罪,衣衫有些凌亂,請您允了我梳理一番。”說著眼神不移地起身進了西屋。
說她體貼也好,說她懂事也罷,總之留一點空間給失控的男人,總是對的。如果讓她真的面對那樣沾了淚痕的臉,不知道怎麼自處不說,那位爺的臉面也丟盡了,適時隱退對兩個來說都是有好處的,可以免於尷尬,又可以獨自整理情緒,一舉多得。
一件寶藍色棉袍在筱舞的手中似是有了生命般,不是這皺了,就是那整齊,不是前襟不平,就是後襟抽抽,再不就是蒜疙瘩死活也扣不進釦眼兒裡,平日裡因爲有春蘭秋蘭在身邊,她也沒學過到底要怎麼穿這令人抓狂的旗裝,如今這個時候,兩個丫頭候在了堂屋裡,總不能穿過了爺待的書房去叫人吧?
汗珠沿著弧度美好的臉頰滑落,成了在近臘月天裡一道別致影象。
本來已束得整齊的發,在她左扭左擺的動作下,已經蓬亂得像是被秋風吹過的稻草,她已經顧不得形象了,想著隔壁還等著一位情緒處在危險中的爺,她就有些恨起自己幹嘛非要死心眼兒的換衣服,做做樣子也好……
突然感覺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頭,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她轉身的同時,手也招呼了過去。
胤祀皺著眉頭,看著被自己擋住的那隻手,不可置信地問道:“你想幹什麼?”
筱舞吞了吞口水,垂著眼瞼想了一會兒,才所答非所問地道:“爺,這衣服我穿不好,我能不能叫來丫頭幫稱下啊?”
他盯著她臉上難爲情中混雜著小心翼翼的樣子,不禁莞爾,伸出手,卻在她躲的同時開口,“別動。”
她乖乖地站定,眼神中卻也是盛滿了防備地看著他。
他毫不在意地她的不友好,飛快地將盤扣扣好,“衣服要等釦子扣好了再整理,像你這樣先整理再扣扣子,累壞了也穿不好衣服啊。”
筱舞面色一紅,抿緊了脣,不知怎麼迴應這樣類似於調情的小氛圍。
胤祀看著眼前這雙剪剪秋瞳,失迷在了一片含羞帶怯之中。不由地上前一步,將她困在了臂間,將一個吻印在了她柔媚豔紅的頰邊,“舞兒,以後我只做你的男人,只會緊緊地抓著你的手,就算是你是浮萍,我也會給你安穩,讓你不會再飄搖不定了,信我吧?”
她的身子一凜,呼嘯而過的感覺快得令她抓不到,只是留在臉龐上的一片溫潤,證明了剛剛那番親密的行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