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東京以後的每一天都平穩度過。
雖然生活一如平常, 但花音和忍足都知道,分別正在慢慢逼近。
高二的第一學期,花音得知杉田上矢很順利地考上了北海道大學。他甚至沒有告訴花音自己什麼時候回北海道, 等花音從別人嘴裡知道這件事情時, 杉田早已告別東京……
原來離開也可以如此悄然無息。杉田上矢就像風一樣清淡, 獲得與失去的過程都平靜安詳。
花音有很多次都想詢問自己身邊的平澤綾乃, 詢問她後來有沒有再去向杉田告白, 但最終作罷。因爲她發現平澤自從知道杉田就讀北海道大學開始,便默默關心起這所大學。她也曾微笑著和花音說過推薦名額的事情,但最後卻只是訕訕的說道恐怕以自己的條件要學校推薦也不太可能。
「既然如此, 就只能自己努力考上了!」這是最觸動花音心絃的一句話,平澤的明朗與堅強會繼續下去, 她想那塊許願牌上的願望總有一天會在杉田身上實現。
……
※
暑假, 夜空, 金魚,花火大會。
——也是即將分別的季節。
飛機票已經買好, 雖然天天安慰自己不過是一年光陰,但空氣中依然瀰漫著沉重的味道。
花音和忍足走在河岸邊,這裡的風景和清晨、當午、傍晚都不一樣。從遙遠的天際蜿蜒而來一條乳白色的光帶,無數顆星星簇擁閃爍,形成美到窒息的天空河流。
花音想起一年前的函館海邊, 忍足也是襯著這樣的銀河向自己告白的。
他們剛參加完一場花火大會, 熱情以後只會是愈來愈清冷的氣氛。
“回去吧?”忍足回頭微笑著詢問。
“嗯。”花音輕聲回答, 迎面吹來一陣夏風, 連同蟬鳴一同撲向花音。她忽然踩著木屐向前跑了幾步, 路面上有清脆的「噠噠」聲。浴衣同浴衣相摩擦,然後忍足的手掌被她猛然握住。
少年一驚, 但很快便輕笑起來。花音扭頭看向一邊的河流,她明白自己只是情不自禁地。因爲誰都害怕分別,清冷得就像頭頂的月光。
他們走進門樓,忍足依然很紳士地將她送到公寓門口。昏暗的樓梯燈,花音站在門前看了他。她今天幾乎沒有話,他們全都知道,機票的時間是後天。
深褐色的瞳孔對上藍如夜海的眸子,眼球被暈染上橙色的光彩。就這樣對視良久,理性還是首先拉住了忍足:
“花音你這樣看著我,我怕自己會一晚上都站在這裡。”因爲她的眼神就好像在對他說「不要走」。
“……”少女頓了頓,她緩緩垂下眼簾,“……那麼、那麼再稍微陪我一會兒吧。”
忍足微微一怔,像今天這樣的花音他幾乎沒有見過。她平日給他的感覺總是堅強地找不到弱點,所以他無法拒絕這樣的宮本花音。
他們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依然不說話。花音拉著忍足的手不放,直到少年打趣說「花音你這麼粘人的話要不要和我一起洗澡?」,少女紅了紅臉才放開了他。少年借用她的衛生間去沖澡,花音則依然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看著電視。
從剛纔開始,她就完全不知道電視裡在放著什麼節目。身後有水聲「嘩嘩」流過,花音腦袋空空如也。水聲斷斷續續了半小時,少年擦著頭髮走出來。坐回沙發的時候,他才發現花音依然維持著方纔盤縮在沙發上的姿勢,連動都沒動一下。電視忽明忽暗的光線照在她身上,她看上去讓人越加心疼。
其實今晚,忍足一直都想避開這種氣氛,但無奈分離的威力遠遠高過他的巧妙口才。又或者他自己也正被這兩個字攪得言不由衷。
但少年最終還是微笑著打趣:
“女孩子的浴室果然和男孩子不一樣啊!”
花音聽聞,便扭頭看向他:
“哪裡不一樣?”
“很香!”忍足笑著看向她,隨後俯身在嘴脣碰上的前一秒,少年忽然翹起嘴角,“我纔不要和髒兮兮的花音接吻呢!”
“……”花音一愣,最後紅著臉輕皺了一下眉頭,她伸手朝他肩膀捶去,便起身向浴室走去。
直到身後的浴室裡發出水聲爲止,少年才落下笑容。他長舒一口氣,預備起身回自己公寓。
後天坐飛機回英國的話,這兩天最好不要熬夜。他這樣想著,便趁著水聲輕輕走出公寓,並轉身闔上了房門。
對於分別的恐懼他和她是一樣的。
一年的光陰並不長,但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短。空間時間會客觀進行,但心理時間卻足以因爲思念而將這條時光軸被無限拉長。他知道這一年並不輕鬆,他必須耐住寂寞,必須更加努力的看書準備考試,否則感情會因爲空間的拉伸而消磨殆盡。
其實今晚,他也因爲這種逼迫感而心亂如麻。
少年正準備走下樓梯,卻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清晰的腳步聲。還未反應過來,誰就忽然貼上了他的後背然後死死環住了他的腰。
他低頭,那雙細白的手臂尚還沒有擦乾。
“……花音?”少年吃驚地回頭,卻並不能看到她的臉。
“爲什麼不聲不響地就走了?”帶著微弱的哭腔卻故意裝出指責的味道。
“花音……”少年溫柔的喊道,少女卻忽然將頭埋進了他的後背。後背有溫熱的感覺,悶悶的聲音隔著布料,在這個昏暗的走道上緩緩響起:
“怎麼可以自顧自……”
讓人心疼。
在這個寂靜空間裡,除了彼此心裡盤旋不去的悲傷,再無他物。
只是樓梯拐角忽然出現的男子,被他們的樣子嚇到:
“誒?”他慌忙後退兩步。
花音擡頭才發現下面休息平臺上那人正是對門的大野先生,於是少女迅速放開了忍足,死死拉住了自己身上的浴巾。
忍足轉身,這才發現花音溼著頭髮、赤著雙腳,腳踝上甚至還淌著水澤,身上唯一的遮擋物也就是她此刻正死命拉住的浴巾。
說不出來的高興。
少年彎起嘴角,忽然上前伸手橫抱起少女。花音和下面休息平臺的大野都愣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忍足瞇著眼睛看向半層之下的大野,“剛纔我們拌嘴了,現在的話……”少年忽然回頭看向懷裡的花音,少女溼潤著眼眸,現在則滿面通紅,“和好了。”他說完,便抱著花音向她的公寓走去。
花音環住他的脖子,房門被他很輕巧地關上。夜色中少女只聽見耳邊輕如羽毛的吐息:
“這樣粘人的話,必須小小懲罰一下……”
一夜綺麗。
第二天清晨花音醒來時,視線對面牆壁有浮動搖曳的光影。闇昧不明的光線,她注視了很久很久。冷氣依然呼呼吹著,她還想再睡一會兒。
安心的姿勢,她被身後的少年整個抱進懷裡。少女輕輕吐了一口氣,身後便傳來低啞的聲音:
“醒了?”溫熱的氣息環繞著肩膀,花音便翻轉身體與他對視。半晌,輕軟的聲音才升起:
“對不起……”
“怎麼了?”
“我昨晚太……”正在她猶豫的時候,雙脣卻被覆住。
長久而平靜的接觸,她能感覺對方的手指正順著自己的脊椎上下摩挲。接著腦袋被忍足修長的手指撫上。他們分開時,花音看見他背光的瞳孔裡自己清晰的身影:
“我喜歡這樣的花音。”
少女一怔,最後將頭埋進了他懷裡:
“侑士,一年後一定要來……”
※
送機的時候心裡有多不捨,花音覺得那是無法丈量清楚的。
她坐在飛機上,看著雲層之上的月亮,齊整的半圓形,就和與他相遇的那夜相同。只不過,那時心無所依的自己現在卻爲了某個人掛念如此。
……
※
一年的心理時間對花音和忍足是相同的。
並非沒有見面,休假的時候花音也來過日本,忍足也去過英國,但見面的時間畢竟只有寥寥幾天。
忍足爲留學啃了一年的書,推掉每週的娛樂時間,連跡部、向日這些朋友也對他刮目相看。不過是抱著一個信念而已,如果無法達成約定,他和花音的感情只會走向死亡。
與去年他送花音登機的日子只差了三天。少年從大阪起飛,告別父母親人,踏上了求學英國的旅途。
他整理好行李坐在飛機上,望著舷窗外還在停機坪上忙碌的人們,心裡卻是說不出的快樂。
身邊坐下了一個穿著長裙的女子,她戴著墨鏡,從登機開始就沒有摘下過。
機艙裡,乘務長在廣播裡歡迎搭乘本趟飛機的旅客。等所有人都安頓下來,飛機終於加速飛躍起來。
天氣很好,外面是蔚藍的天空,白雲在機翼邊遊過,無邊無際翻滾至天邊。
飛機裡很安靜,所有人都知道這趟行程路途遙遠。在各自尋找方法打發時間的時候,忍足身邊戴著墨鏡的女子卻忽然微笑著詢問:
“去英國留學?”
忍足微微一怔,看向窗外的視線對上她。女子稍施淡妝,頭髮則被完全盤紮起來。於是少年淺淺勾起嘴角:
“是啊。”
“哦……”女子點點頭,嘴角有一抹狡黠,“讓我猜猜,是去…學醫?”
忍足愣了一秒:
“……嗯。”
機艙裡沒有開燈,窗外明亮的日光讓略顯昏暗的機艙也瞬間生動起來,忍足看到女子眼鏡上也有白雲的影子。
她看著他愣住的樣子,抿嘴一笑:
“還有…女朋友是不是也在……”但她還沒來得及說完,面前的少年卻忽然由呆愣變爲了成竹在胸的笑容,他伸手把女子的墨鏡摘下:
“女朋友就在面前!”
花音怔了怔,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吐了下舌頭:
“露餡了。”
忍足笑著伸手揉了下她的頭頂。花音看到藍天在他身後淡淡鋪就,延伸得似乎能遇見未來。她想自己應該對眼前的幸福說些什麼,但也只是最簡單的四個字:
“歡迎回來。”回到自己身邊。
“我回來了。”少年微笑著接應道,隨後吻上了花音的額頭。
窗外是藍白交織塗染的世界,旅途纔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