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園祭在十月中如期而至。
跡部從早晨開始就忙得不可開交, 他要演講開幕詞、巡視工作、迎接家長和校外代表。
花音所在的班級,以班長鳳爲首,組織的是書籍茶會。把班級佈置成擁有典雅格調的小天地, 沿牆設立了一整排書架, 當然也可自帶書籍, 目的是爲了打造一個相對安靜的讀書和休息環境。
但花音因爲學生會的關係, 無法參與。她在前一天被編入巡視的隊伍, 徘徊在教學樓內。
走在明亮的走廊裡,光影在對面的牆壁上切割出整齊的方格:
“花音醬~”即便不回頭去看,花音也知道是誰, 只不過在這種時候出現,多少有些不尋常。
“忍足……?”少女轉身, 天氣漸漸轉涼, 花音在襯衫外已經加上了一件西服外套。“你不去班裡幫忙?”花音狐疑地看著他, 她長長的馬尾垂在肩上,被陽光塗上幾個光點。
少年微笑著, 他穿著非常正式的黑色西服。眼鏡被窗外的陽光拂上一層白膜,上面淡淡的反射著少女的影子,在花音看來,那是一件相當奇妙的事情:
“我和她們說必須得讓我休息一下!”忍足解釋道。
“?”
“因爲我可是我們班的壓軸。”
“什麼意思?”
少年垂下眼簾走到花音身邊,走廊一邊窗戶的影子在他的鏡片上一層層浮動:
“聽說是吸引女客人的招牌人物!”少年伸出食指解釋道。
“……”花音撇撇嘴沒理他。
中午時分, 擁擠走廊裡原本招攬客人的學生, 紛紛開始午餐。忍足因爲這身招搖的裝扮, 每每經過有女生的地方還是會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 雖然她們全部知道, 少年身邊的那個女孩子正是他交往不久的女友。
對於飛掃而來的視線圍攻,花音有些受不了, 於是忍足提議他們不如去學生會辦公室找跡部蹭午飯。
雖然在花音看來,這個提議甚至還不如現在被人圍觀。
他們一前一後走下樓梯,隨意地交談著些什麼,有時也會摻進幾句拌嘴,但總體來說,這種輕鬆而隨便的氣氛是花音所久違的。
鬱結了很久的那股沉悶,在最近才漸漸消散了一些。心中的負擔隨著交往對象的出現、僵持關係的沖淡而減輕,或許暑假結尾的祈願板已經應驗了說不定。
順著扶梯向教學樓下面走去,在自己前方不遠處的是少年深色的髮絲。下面凌亂的腳步聲漸漸向上,接著是一個熟悉的聲音,正介紹著自己班級服務的內容。
二樓休息平臺,這一上一下的兩隊人,終於會合。
“哦,宮本同學!”平澤是黑色的頭髮,在看見忍足和花音的時候她停下了腳步,伸手同後面的花音打了個招呼。後來想想冷落前面那個人稍有不妥,便又補上了另一句話,“……還有忍足前輩,中午好啊!”
女孩子笑得很開朗,完全讓人想不起她的複雜背景。她身後有一個少女,與他們年齡相仿。少女是淺亞麻色的短髮,戴著一副眼鏡,羞怯地站在平澤身後,甚至連眼睛都不敢擡一擡。
“平澤桑中飯吃了沒?”忍足微笑著詢問道,於是平澤稍有驚慌的撓了撓臉頰:
“啊……正準備去吃。”
……
正在忍足和平澤交談的當口,花音卻將目光聚焦到了平澤身後的那個女孩子身上,她皮膚白皙,並不像日本人,花音推測她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歐美血統。她穿著格子的連衣裙,外面是一件淡咖啡的毛衣外套。亞麻色的短髮上,夾著一對大紅色的邊夾,樣子並不好看,甚至會讓人有一種很土的感覺。
但花音覺得她有些眼熟。
“呀,拉了個客人,準備把她帶去班級我就去吃飯。”
“平澤桑很努力啊!”忍足說著便看向身後的花音,她從他們相遇以來,還沒說過一句話。於是在接收到他的視線後,花音明白自己走神良久:
“平澤,剛纔鳳君好像在找你呢。”花音提醒道。
“啊是麼,那要快一點了,哈哈哈。”平澤笑了幾聲,便回頭和那個女孩子攀談了幾句,兩撥人這才告辭並在這個交叉點錯開方向。
現在,上面是她們下面是自己,花音回頭又看了她們一眼。跟在平澤後面的那個人印象模糊,但花音確信自己見過她。
直到走出教學樓,他們才重又恢復到平行的位置。忍足微笑著說方纔跟在平澤身後的女孩子打扮得好像小孩子:
“忍足,我有不好的預感。”花音打斷他說道。忍足有些驚訝的回頭看向她,女孩子微微皺著眉頭,在避開中庭走廊的光線照射下,顯得憂心忡忡。
“怎麼了?”
“大概和跡部有關,”花音說道,“剛纔那個女孩子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她和跡部有關係?”
“也許不算壞事,但對跡部來說可能是壞事。”花音自言自語道。
“……”忍足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他們走了很久,學生會辦公室在音樂教學樓頂層。
那以後,花音沒再說什麼,忍足預感他們的目標——跡部的辦公室裡,正隱藏著花音嘴裡的壞預感和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相。
他們走上五樓,學生會辦公室在右手邊那個走廊口。還沒有接近,已經聽見裡面有激烈對峙的聲音。
一個女人的聲音,還有一個顯然是跡部。
“怎麼回事……?”連忍足都輕輕皺起眉頭,他的視線落在那扇暗木色的房門上。
“……”花音注視那扇門,表情還是不可改變地陷入灰色。
他們沒有向前走,也沒有下樓,兩人都只是站在樓梯口那扇窗戶前面,靜靜地聽著爭吵的聲音。
女人是逼迫的聲音,大概的意思是即便他不願意也沒有改變的餘地。
而跡部則只是不停反駁著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這種安排的。
“今晚八點你不來我也會派人把你押過來!”女人氣勢洶洶地甩下這句話,便伸手旋開了門把。門被打開的時候,花音一個激靈。與他們相距不遠處,一位打扮雍容優雅的中年女子站在他們面前。標準的混血美女,頭髮是金棕色的,她在看到他們的時候,表情一瞬間從憤怒轉爲了微笑。“啊,原來是花音醬!嗯,身邊的是…侑士麼?”
那是跡部景吾的母親跡部安娜。父親是英國貴族,母親則是日本某企業千金,她有一半歐洲血統,正因如此,跡部本身也帶有一點西洋血統的影子。
女子藍色的瞳孔像是珠寶店裡最昂貴的藍寶石,而此刻,這對昂貴的「藍寶石」正直直望向他們,帶著商人所特有的靈敏洞察力。
“是來找景吾的嗎?”她問道。
“嗯……”花音點點頭。
“你好,安娜阿姨。”忍足看出花音明顯不自信的樣子,便故意笑著向她打起招呼。
女子伸手帶上了辦公室門,隨後微笑著向他們走來:
“景吾就在裡面,學園祭的話好好玩吧!”女子在他們身邊停下,身上有淡淡的木樨香味,典雅而富有女人味。她說完,便轉身向樓下走去。
花音和忍足目送著女子。她挽著一隻小巧的皮包,在轉下另一側樓梯前,還擡頭朝他們微笑了一下。
完美無缺,用這個詞語形容跡部安娜真的很貼切。
花音想,那時候的安娜阿姨竟然會和母親雅子共同求學法國,這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因爲母親是一個單純的人,和剛剛走下樓梯的女人完全不是一個類型。
直到連腳步聲都聽不見爲止,花音和忍足才收回視線。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向那個深褐色的木門,裡面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這甚至讓花音和忍足開始懷疑跡部是否還在裡面。
思考至此,兩人趕忙走到門前,連敲門都略過了,伸手便推開了房門。
他正好好地坐在那隻黑色的皮椅上,窗簾被拉開了一半,少年正歪著腦袋看著窗外的景色。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他也沒有轉身,只是那樣歪著腦袋倚靠在椅背上:
“連進來先敲門都忘了?你們兩個拍拖連腦袋都拍糊塗了嗎?”一樣是損人的話,但在今天在剛剛經歷了那些事端以後,總讓花音和忍足感到一點不尋常。
空氣凝滯了一秒,花音抿抿嘴脣不知從何開始,還是忍足關上了房門接道:
“所以腦袋糊塗的傢伙來自投羅網了喲,小景。”
跡部聽聞終於轉過椅子,花音和忍足站在門口看著他,從她那直率的目光中跡部明白,他和自己母親爭吵的事情他們十有八九已經知道了。
花音的身體有些僵直,幸好身後的少年將手掌撫上她的肩頭,輕輕推著她向沙發的位置前進。
他們在沙發前坐下,跡部注視他們完成這一系列動作。他的樣子並沒有早晨演講時的矍鑠,反而會給花音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雖然他正努力掩飾這種感覺。
“見到我母親了?”跡部問道。
“嗯。”忍足回答道。
“……我們還見到了中澤會社的千金。”花音補充道。她想起自己在社交宴會上見過這個女孩子,因爲她格格不入的打扮,反而招人注意。
“……”跡部瞬時一怔,逆光的臉上有一絲驚訝,但隨後卻還是迴歸到平靜。
很久以後,跡部淡漠而失望的聲音才重新在房間裡飄起:
“母親說,她會是我的婚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