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花音懷抱著資料走進音樂樓。
跡部將學生會的大本營建在了音樂樓的最高層,這一點一直讓花音感覺奇怪。她以爲,憑跡部自傲的性格, 一定會將學生會建在學校行政辦公室的位置, 比如毗鄰校長室之類。
可他卻選擇了沒有什麼分量的音樂樓, 這裡平日伸直並沒有多少人。
但今天是個例外, 學生會的改選讓這裡頗爲熱鬧。有些是正經(jīng)想來競選學生會職務的, 而另一些,則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甚至有女孩子只是爲了近距離能見一見這位冰帝之王。花音承認他是冰帝之王, 又或者在十年二十年後,他也會成爲商界之王。既然如此, 爲什麼這個被灌作爲「King」稱號的人, 非要執(zhí)著於自己的姐姐——久眠於病牀的宮本天音?
她知道緣由, 但她依然要詢問。
這是他值得讚美的一面,卻也是最爲人所揪心的。
花音穿過走廊, 今天吹奏社放假一天,原因是學生會競選可能會借用教室的關係。但是榊太郎專屬琴房的整一層樓卻幾乎沒有人,大約是跡部關照組織競選的負責人,讓他們不要侵用那裡的教室。他和榊有一種默契,爲什麼網(wǎng)球部會尋找這樣一位音樂老師作顧問, 花音當然不知道原因, 但從感性角度來看, 她覺得這一定是跡部和榊之間互相賞識的結果。
經(jīng)過榊的專用教室, 那裡面空空如也。她摸不清他的行動規(guī)律, 她的大提琴好好地依靠在教室的牆邊。自從花音開始懷疑他,榊便總是避開她, 這讓少女不覺將疑惑的分量加重了好幾倍。
少女抱著資料思索著,走廊的另一頭卻在這一刻憑空揚起一個流利而跳躍的聲音,花音的目標是學生會競選教室,卻在聽見這個聲音的瞬間還是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腳步。
於是她遲疑了一下,並沒有走上樓梯,而是折過方向,向那個聲音漸漸走近。
很久沒有聽到這樣自由的的聲音了,就像是奔跑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之上,天上會有白色的飛鳥拍打著羽翼從自己耳邊振翅高飛。風捲過鬢角邊的散發(fā),然後遠遠飛來一隻大紅色的氣球。伸手握住巨大的氣球,漸漸飛向了碧藍的天空,坐在白雲(yún)之上與太陽茶會舞蹈。
這種感覺,她曾經(jīng)體驗過,很久很久以前曾經(jīng)體驗過,只有一個人可以辦到,僅僅一個人,天底下唯一的一個人!
聲音漸漸逼近,花音的心跳無法控制地加速起來。教室之外,藉著門上的一個小玻璃窗,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教室內(nèi)的狀況。少女抱著資料站在門外,有個人正低著頭全身心的演奏著。三角鋼琴的琴蓋被支起,黑色的琴板幾乎遮住了他的整張臉。直到抒情段到來時,他才終於擡起頭,手上是粘連在一起的音符,長音浮上天空,少年的臉頰也終於出現(xiàn)在花音眼前。
世界上唯一的那個人,杉田上矢。
花音站在音樂教室門前愣了很久,淚腺竟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點酸味,很快水霧便遮住了視線。很多種體驗一齊向她涌來,快樂的、悲傷的、激動的、感動的、開心的、傷心的,而感情匯聚的結果卻是讓她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她很久沒有聽到杉田上矢的琴聲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就快忘了他手指下的那種魔力。
音樂沒一會兒便忽然停下,教室裡的少年自言自語著「好像不是這個音」。少女彎腰,她伸手拉開了面前移門,杉田的注意力這才從琴架上的紙張轉到了門口。直到看見少女那標誌性的長髮,杉田才浮起一個大大的笑容:
“哦,是小花音!”花音還在思考該如何起頭,杉田卻已經(jīng)先她一步打起招呼。花音「嗯」了一聲,便跨進房間反手拉上了移門。杉田從琴凳上站了起來,向她走去,“來得正好,有一件事情要拜託你。”
花音什麼都沒來得及問,少年的請求卻已先一步把她弄糊塗了。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拉住了少女的手腕,並不是習慣上的手掌。花音注意到了這個細節(jié),腳步卻還是跟上了杉田。
原因果然還是因爲……?
“唔,聽說你和侑士交往了嗎,”少年的聲音打斷了花音的思考,他面向花音的是一個背影,聲音聽不出任何奇怪的感情。花音微微一怔,她知道自己和忍□□往的事被傳得滿城風雨,所以杉田上矢知道也並非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嗯,習慣得改一下了!”他轉頭看向身後的少女,是一個燦爛到讓人不忍移目的笑容。
「因爲手掌的話,還是留給能真正握住它的人,而這個人絕對不是自己。」
“……”花音什麼都沒有說,她的心沉了一下,她總覺得這句話有什麼寓意,一個表情悲傷的寓意。但是這個悲傷的含義究竟是什麼,花音想不出來。
鋼琴邊,琴架上的樂譜也終於呈現(xiàn)在花音面前,那是兩份完全手寫的譜子。一份乾淨規(guī)整的疊齊了,最上面寫著「大提琴聲部」。而另一份還在修整中,鉛筆和橡皮擱在琴架上,橡皮屑碎碎的散了些在黑亮的琴架上。
“小花音剛纔聽到了我彈的曲子?”
“……嗯。上矢哥怎麼…忽然又彈琴了?”對於他依然能彈出這樣動人心絃的聲音,花音感到由衷的高興。
“啊~所以小花音在這之前一直都在擔心什麼呢!我可是「萬能的上矢」啊!”少年誇張地大笑了兩聲,接著繼續(xù)問道,“所以小花音覺得那首曲子怎麼樣?”
“很…自由。”
“其實這首曲子是鋼琴和大提琴合奏哦!”
“……?”預感到了什麼,花音看向一邊的杉田。
“《Love Story meets Viva La Vida》,是由《Love Story》和《Viva La Vida》這兩首曲子拼合起來的。我也是上星期纔在網(wǎng)上聽到的哦,Jon Schmidt實在太厲害了!所以之後,我花了一星期把大提琴的部分聽寫下來了。”少年黑色的頭髮被窗外絨黃色的陽光灑上一層光暈,逆光的臉上是永遠都不會落下的溫和笑容,而這個笑容,現(xiàn)在則平添上了不少希望,“小花音願不願意和我把這首曲子合奏下來?”
聽到這個請求的時候,花音還是愣了愣。她一直都有一個願望,那就是某天能和天音或者上矢共同登上舞臺、共同完成一首音樂。但她的夢想?yún)s因爲他們的相繼變故,而被完全撕碎。而現(xiàn)在,這位彷彿又走回音樂世界的少年,卻出人意料地提出了這個請求:
“上矢哥,你是準備又回來彈……”花音沒有回答杉田的問題,她折到了那個自己更關心的問題上。
手掌落在她肩上,花音感覺到那份力量。視線偏折上少年修長的手指,少女預感到自己是錯的。杉田上矢站在她面前,臉上有微笑,但更多的卻還是認真:
“小花音,在天文臺上說的話我不準備再改變了。”
“……”
“小花音的大提琴也不再迷茫,既然如此,我必須檢驗一下!”說著他便又一次笑著起身,拾起琴架上的那本大提琴的樂譜,伸到了花音面前,“好嗎?”
本來就是預料之中的答案,但聽到的時候,花音心裡還是顫抖了一下。面前是手寫的琴譜,在「大提琴部」這幾個字旁邊,花音還看到了一個小小的「Mk」,杉田上矢永遠都那麼清楚每一個她從小培養(yǎng)的習慣。那是很小的時候看到姐姐常在自己的樂譜上寫一個字母M——宮本羅馬音的第一個字母,便漸漸也學著她這樣寫。爲了區(qū)分,花音後來將名字的頭一個字母k以小寫的形式標在M之後。而現(xiàn)在,杉田上矢寫上這兩個字母的用意不言而喻:
「可以演奏大提琴部的那個人,只有宮本花音一個而已。」
於是少女頓了頓,還是接下了那份樂譜。上面還沾著些橡皮碎屑,或實心或空心的音符在五條黑線上不規(guī)則排列著,連接符號、強弱符號,使樂譜越發(fā)色彩豐富。
花音接過琴譜的時候,杉田看到了她懷裡的資料:
“哦,是要去參加學生會競選啊……”於是他感嘆了一句。
“……”花音微微一怔,這纔想起來。於是少女的表情閃過一陣慌張。
“再不快點跡部要生氣嘍!”杉田笑著提醒道。
花音撇撇嘴,將樂譜放到了資料的最下面,然後轉身向門外走去。
“啊對了,和你一起走吧!”杉田說著便將鋼琴上的東西全部拿起,“一會兒去吹奏社的活動室和新部長們交代兩句話。”
“新部長們?”花音轉身看向他,一臉不解。
“其實我已經(jīng)退部啦,久美也是,畢竟三年級了嘛!不過有些遺漏的東西還是要和新部長們交代一下的。”杉田說著,已經(jīng)走到了花音身邊。少年站在她稍後的位置,第一個拉開了移門。
木門邊緣與活動槽摩擦發(fā)出「嘩啦」的聲音,少年還是先她一步走出了教室。
“原來是這樣……”花音迴應道,“說起來上矢哥大學的目標定好了嗎?”花音詢問著,視線便對上了側身的杉田。然而他表情卻凝固住了,像是看到了什麼很在意的東西,但這個在意的內(nèi)涵究竟是厭惡還是慶幸,花音從他臉上捕捉不到。
於是少女順著他的目光探出了頭。
遠處有一個挺拔的人影,西裝、皮鞋,正式的襯衫,紋絲不亂的髮型。
是榊。
他拉開了移門,走進了那間專用教室。
花音重又將視線落在杉田的側臉上,他微微皺著眉頭。
少女的心臟「撲撲」直跳,她總覺得面前的少年注意到了什麼她一直關心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對榊做出這樣的表情?明明在這個學期之前他還沒有這種表情,難道是暑假回倫敦以後,他偶爾發(fā)現(xiàn)什麼自己本想發(fā)現(xiàn)的東西?
“上矢哥你……”花音出聲。
“嘖嘖,”少年聽見花音的聲音,立刻收回目光,他摸了摸後腦勺,又浮上了笑容。少年襯衫最上面的一顆鈕釦被解開,領帶還是以他慣常的模式鬆鬆打在衣領前,“怎麼就出神了!”
“榊老師怎麼了…嗎……?”花音暗示性地詢問道,關於天音的事情,她不想隨便拿來作爲話題。
“……”杉田只看了她一眼,視線便馬上逃開,“沒什麼,一個暑假沒見到他了,感覺老師又帥了~”杉田油嘴滑舌地扯開話題,之後便伸手推著花音走到了樓梯邊,囑咐她快點上樓,“跡部真的要生氣了!”
“……”花音還想問點什麼,杉田卻已經(jīng)自顧自走下半層樓梯。站在休息平臺上,少年擡頭看向上面扶梯邊長髮的少女:
“那麼再見啦!等你練好那首曲子喲~”他笑著將自己手上的琴譜晃了晃,“一定要在我高中畢業(yè)前練好喲!”
花音一怔,她驀地覺得這句話有一種不祥的味道。但沒等她追問,杉田已經(jīng)轉身消失在樓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