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子、綠子以及主人公渡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青春,卻未必是能得到圓滿結局。
……
國語課上,老師站在講臺上說著太宰治的《人間失格》。窗外是灰色的天空,陰霾萬里,雨絲抽打著綠葉,沒有生氣。
花音託著下巴看著窗外的景色,想起明天就是出遊的日子,但如果陰森的天氣延續,恐怕遠足會推遲。
“宮本花音?!?
可老師今天似乎有意整一整這個平時一貫沉默的少女。所有人的目光很自然的聚集到少女身上,花音回過了神。她與全班的關係處得不冷不熱,平時見面打招呼,卻也不深交。所以恐怕現在,不會有人給她傳話遞紙條,幫她解圍。她本能地站了起來,看著面前目光銳利的中年女子,欲要開口承認自己走神的時候,身邊卻打斷了她的舉動:
“二十三頁!”輕而乾淨的聲音。
“……”花音微微一怔,轉開眼神看向聲源才發現是隔開一條走廊的某個女生。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叫平澤綾乃,是個單純的女孩子,與自己並無太多交情:
“二十三頁第二段,讀課文。”少女又具體描述了一下老師的要求,說完,她便回過頭,表情略顯嚴肅地看向書本。那樣子在其他人看來,肯定一下就能識破她才幹了壞事。
於是花音拿起書本翻到二十三頁,站在黑板前的老師被教室裡的日光燈照得慘白,毫無美感。威嚴的氣勢、緊鎖著眉頭,似乎就等待著訓斥不遠處的少女。
花音單薄的聲音在教室裡迴盪起來,起初不很連貫,之後漸漸潤澤起來。但是這個昏暗的日子這個黑色的內容,卻終歸糾纏著悲傷的味道。
安靜的教室,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直到少女的聲音彌散在微涼的空氣裡。
“以後上課不要開小差?!敝心昱犹嵝淹赆?,花音便坐了下去。椅子與地面摩擦出輕微的聲響,少女長吁了一口氣。
那以後不久,下課鈴聲便響了起來。
中午時分,大家紛紛拿出便當。
花音本想和身邊的平澤道謝,但卻看見女孩子一溜煙的跑出了教室。
今天吹奏社約定午飯後要集體練習《Libertango》。
所以午飯後不久:
“宮本同學,一起去音樂教室嗎?”很快,一個溫暖的聲音便出現。
花音回頭看向他,少年灰色的瞳孔,反射著窗影。她抿了抿嘴,她不喜歡老好人,但是他畢竟與自己同路,目前也是合作伙伴:
“那麼我們走吧?!被ㄒ酎c點頭,從他身上,少女似乎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
走廊上,與花音高中以來第一次並肩走在一起,鳳有些緊張。
“宮本…同學,回家一般要練多久大提琴?”總之,還是從一些有的沒的開始,鳳想著便問道。
花音平靜地思索了一會兒,其實她明白身邊的少年只是想和她攀談上幾句。想想曾經的自己,她忽然覺得自己對他確實絕情了點:
“一般…練到手疼……”花音沒有說謊,但這話聽來卻有些俏皮的味道。
“誒?”鳳聞言笑道,“宮本同學還是這麼努力啊?!彼挥傻酶袊@道,想起許多年前的少女站在後臺哆嗦著肩膀的樣子,卻始終笑得很漂亮。
“還……?”但是花音感覺到了這句話的蹊蹺,忽然扭頭問道。
於是鳳尷尬的笑了笑,他決定向她攤牌:
“宮本同學你小學也在冰帝讀過吧?”
“……你,知道?”過去的自己,她不想輕易被人得知,所以現在的自己,就像是忽然被人命中要害一樣,心中是錯亂。
“我小學也在冰帝哦。”鳳沒有看出花音的失措,陳述道。
“你認識我?”花音遲疑著問道。鳳卻扭過頭,走廊裡的燈光讓他灰色的髮絲染上一層亮白,少年眼裡閃過一絲無奈:
“原來如此啊……宮本同學果然把我忘了?!闭f完,他又將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笑的很是陽光,就像能滌盪窗外翻滾的烏雲。
花音微微一怔,她真的不記得眼前的少年了。她的記憶力沒有天音好,甚至連識記五線譜也總要比天音慢上一大截。
“記得小學曾經舉辦過校內吹奏比賽嗎?”
花音想了想,四五年前的冰帝,或許有,但是很模糊。四五年之間,她跟著天音在大大小小的音樂會上參賽、演奏,自己也上過很多回臺,所以即便有過,那麼微小的一次比賽,不記得也是可能的。
“那時候宮本同學也參加了吧?拉的是聖桑的《天鵝》?!?
…………
……
聖桑,《天鵝》。
這就像是一句咒語,能輕而易舉的招來一個夢魘。
心裡翻滾著什麼,花音一瞬間便沉入黑色。
她對這首曲子有印象,甚至印象深刻。
她想起來了,讓她印象深刻的原因是那天她剛剛目睹了姐姐被高年級的學姐反鎖在廁所裡。
但是如此,天音還是笑著答應來給自己伴奏。
“那時候的宮本同學也很努力啊,臉紅紅的又抖著身子,是緊張還是生病了吧?”鳳沒有停下來,繼續說道。
天音的音樂裡從來沒有恐懼和猶豫,即便她纔剛剛受到暴力。
花音明明聽到了廁所裡傳來嚶嚶的啜泣,明明看到了她手臂上的淤青。但是走出廁所的時候,她卻擦擦眼淚領著矮小的、還顫抖著的自己走向了準備室。
所以那時的自己又一次運用了那慣常的伎倆。
她會在學校裡幫天音找到足夠讓她倚靠的存在,讓她不受欺負。這個過程,只要自己來做就可以了,她不要看見這雙彈奏鋼琴的雙手再印上任何不美麗的痕跡。
那首《天鵝》,是在訴說天音的高貴與堅強。
可那時的自己卻被暴力封住了手腳。比賽上,她沒有發揮出自己最好的水平,這個第三名會深深印在她腦海裡,想著姐姐伸開手臂恭喜自己的樣子,想著她脖子上還留著的紅色痕跡……
“我記得你在我前面演奏吧。說實話那樣的音色,對於一個小學生真的很不容易呢!”一邊的鳳也沉浸在回憶之中,卻是與她截然不同的一種境界。
因爲天音沒有哭,所以自己也不能哭。小小的花音站在同處準備室的鳳面前,甚至笑著做起自我介紹。只是那時男生印象裡的燦爛笑容,卻浸透了花音痛苦的記憶。
很久以後,他發現身邊的少女沒有動靜,扭頭看去,才發現她正咬著嘴脣、臉色蒼白。
連接教學樓之間的長廊,骯髒的天空被破碎的烏雲塗抹得更加醜陋。陰風穿過耳際,花音覺得單薄的襯衫貼在身上很是寒冷。
“宮本…同學?”鳳試探著問道。
花音沒有回答他,腦海裡許多許多的天音重合在一起,最終都定格在那個飛翔的姿勢上。
因爲絕望了,因爲那個天音忽然說自己彈不了鋼琴了……
鳳一絲擔心地扭回了頭,他微微皺著眉頭,終於還是選擇沉默。
他們穿過中庭,走進另一座教學樓。纔剛走進,就聽見不遠處一陣喧鬧。女生們擠在走廊的某處,甚至也有男生經過時皺著眉頭向裡面望去。
女廁所。一個敏感的地方。
“快走吧……”
“又是這個女生?”
“嘛…背景不好的也只能在冰帝被人欺負……”
即便是隻言片語,花音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無論度過多少年,這種事情總會自然而然的出現。雖然欺負的人在變,被欺負的人也在變,可她知道,這種不平衡的尖銳感卻每次都會戳疼自己。
可現在,即便是沉浸在四五年前記憶中的現在,自己也已經沒有理由插手這種事情了。
經過人羣,花音還是慣性的扭頭看向廁所。
叉著腰的幾個女孩子,地上是水桶、拖把,還有幾本散落的書。沒有技術含量的恐嚇威脅,下面坐倒著一個嬌小的身影。
然而這個背影很熟悉。
花音停下了腳步,她想那個背影方纔還對她說過話。
是…平澤綾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