絃樂器特有的古舊聲音從昏暗的房間傳出。
花音懷抱著木質(zhì)的提琴,端坐在椅子上。鵝黃的臥室燈照在微紅的琴箱上,明亮的漆質(zhì)泛著一層光滑的黃色,與酒紅色的雲(yún)杉木交融在一起。
忽而低沉忽而明亮的音符在弓弦之間摩擦產(chǎn)生。
花音的思緒隨著馬斯奈的冥想曲一同飛去。
姐姐的一切……
臨行丟給跡部的那句話,花音猜想定會適得其反。
她瞭解那位少年,名叫跡部景吾的少年。他自負,甚至被人說自戀,其實這些都只是他執(zhí)著的表現(xiàn)而已。只有追求極致完美,只有對自己百分之百的信任纔會如此自負。他絕對不會因此放開自己——這個和天音走得最近的人。
可關(guān)於天音,她的姐姐,現(xiàn)在究竟如何,花音一直都覺得世界上有一個最不能告知真相的人,那就是跡部景吾。
因爲他是如此憧憬天音,從很久很久以前,連花音無意間都會羨慕的憧憬……
忽然,她聽見樓梯上傳來一個刻意壓低的腳步聲,隨後便在自己房門外停止。因此她索性停下了演奏。
三秒後,門外傳來了輕微的叩門聲。
“請進。”
“……”走進房間的是一位笑容可掬的溫婉婦女,年齡四十左右,她翹著嘴角打著手勢。
“點心好了嗎?”
女子點點頭,於是花音放下琴,跟著她向樓下走去。
她是這棟房子的看護者,名叫杉田芳子的女人。
一般來說,如果房子沒人住,她一週來打掃一次。若是遇上現(xiàn)在的情況,她便每天都來做一頓晚飯,再配上點作爲宵夜的點心。因爲她不能說話,所以即便在房子裡工作,也顯得格外安靜。
“杉田阿姨,以後要是忙就不用特意跑來了。上矢哥哥今年升學吧?”花音走在她後面問道。杉田上矢是她的兒子,花音從小便認識他。
女子回頭輕輕點了點,依然笑瞇瞇地看著她。
對於杉田,花音一直都很喜歡她??偸堑缜屣L、與世無爭,對待所有東西都是那麼和煦溫暖,或許缺少一些東西的人反而會更加懂得感恩和珍惜。
所以後來,她在接到了一條短信後不好意思地和花音比劃自己今天可能要早走時,花音只是點頭,笑著說沒關(guān)係。
目送著她離開。
回到一個人的時候,花音總覺得這房子大得可怕。
即便是從前,一家四口住在這裡,多上三四個傭人,她依然覺得這房子太大。回到東京的一週,每晚都是獨自一人捱過的。只有鐘擺的「噠噠」聲在偌大的房間迴盪,枯燥到恐怖。
因此有時,她也會放點音樂。從海頓到巴赫,從大提琴到小提琴,爲的只是消解這冰點一般的氣氛。
可失眠卻不能完全瓦解。
因此在杉田離開後,花音又一次陷入了這種危機的情緒之中。
然而這時,從大門通向建築的門鈴響了。
略顯尖銳的聲音,在整棟房子裡迴環(huán)往復,花音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她實在想不出,誰會在這種時間出現(xiàn),是與她有關(guān)的人,還是與她父母有關(guān)的人?花音心裡打著鼓,她敏感得好像一隻受了驚的兔子。
也不清楚是恐懼還是欣喜,總之幻化爲的急切讓她連可視屏幕都沒去看一眼,就直接打開了房子的大門。
視線穿過不長的一段花園,鐵門外門鈴邊,少年線條分明的輪廓,被路燈鍍上明亮的顏色。
“是你?”花音一絲驚訝,忽閃著睫毛瞪大了眼睛,看不到她一貫的平靜。
少年單薄的襯衫,外邊加了一件休閒西裝,背光的臉上,圓亮的鏡片反射著來自宮本家景觀燈的黃色光芒。
“……”他什麼也不說,深藍色的瞳孔裡帶著滿滿的笑意。
花音覺得自己方纔慌亂的舉動被他盡收眼底,忽然一陣後悔。少年深藍的髮絲映在花音的瞳仁上,少女努力整理起情緒,反而微微紅了臉。
於是少年輕笑了一聲,他擡起手上的小提琴盒:
“剛剛上完課,經(jīng)過這裡就按下了門鈴。”聲音平靜的流出,花音看著他反倒愣住。半晌,她才又一次振作起來:
“誒?”她疑惑地笑了一聲,“要是開門的是別人該……”
“據(jù)我所知,回到日本的就只有你一個人?!?
“那麼傭人……”
“傭人的話,不是剛剛纔走?”
“……”花音驚訝的看著他,但隨後,這驚訝便轉(zhuǎn)爲嫌惡。她皺著眉頭看向鐵門外的他,“跟蹤狂……?”百般假設(shè)後,她得出了這樣的結(jié)論,雖然她真的很難將這三個字與他聯(lián)繫起來。
“喂喂……”少年無奈地笑了,“充其量也就是站了一段時間罷了?!?
“……”花音看著他,“什麼時候開始的?”
“《泰綺思冥想曲》吧……”
“……”
“拉得很不錯,所以才稍微入了下神?!鄙倌曷N起嘴角,“連帶著就按下了門鈴……”
“……”不知爲何,花音覺得這句話有些難以道明的曖昧,就像是夾雜著櫻花淡香的春風,輕輕滲入髮絲的感覺。
“難道就這麼簡單?”好一會兒,花音才找到一句話。
“嗯,就這麼簡單?!鄙倌挈c點頭,表示肯定。
“……”花音看著忍足,少年最終低垂眼簾,輕微嘆了口氣,然後又擡頭看向面前的少女,“所以現(xiàn)在打過招呼,我準備回家了。”他轉(zhuǎn)身,月光在他細緻的鏡架上投射了一道明亮的白色光芒。
“……”
“再見?!鄙倌晟焓窒蛩龘]了下,纔剛踏出幾步:
“等一下!”花音脫口而出,少女纖細甚至略顯尖亮的聲音,在夜晚飄蕩起來。
少年回頭,依然微笑著看向她,眼裡沒有半點驚訝。花音看見這樣的他,忽然覺得一陣奇妙,而更多的還是對自己方纔匆忙舉動的後悔。
於是忍足重又折回到她面前,雖然他們之間始終都隔著一扇鐵藝的大門:
“怎麼了?”少年溫柔的聲線讓這種奇妙的氣氛驟然上升幾分。
少女看著他,眼裡閃著猶豫。但是想起身後那棟寂寞而恐怖的房子,她還是低聲開了口:
“陪我…去看電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