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音的英國行相當倉促。
第三天下午, 她便收拾好行李預備離開倫敦。在英國的三天裡,父親和母親都沒有出現,種類繁雜的的夏季音樂節足夠讓他們焦頭爛額。
門被打開, 杉田則幫她分擔了行李:
“要我送你去飛機場嗎?”少年跟在她身後詢問道, 聲音還是一貫的溫和。
花音搖了搖頭, 她輕咬了下脣, 她不知道自己在留戀什麼, 是倫敦?是比日本更熟悉的家?是天音?還是杉田?
天空保有著那份灰白,鳥兒從他們頭頂劃過,振翅棲於蔭綠的樹冠頂端, 迎著風啁啾鳴叫。
行李被裝備在汽車後備箱。杉田和花音面對面正欲說些什麼告別的話,不遠處卻拐進了一輛黑色轎車。
熟悉的車型, 那是爸爸的汽車。
花音微微一怔, 原先和杉田對視而立的姿勢也被打破。汽車停在了花音那輛車的旁邊。後座的一扇車門被迅速打開, 正是許久未見的母親雅子。
“花音!”她非常激動,小女兒從沒有離開自己這麼久。所以當看到女兒就在不遠處時, 雅子竟向她跑了過來。
“媽媽。”花音從車尾繞到女子身邊,被她一下子就抱住了。
“再住兩天吧!”雅子緊緊摟住她,花音聽出了她聲線裡的微小顫抖。隨後,少女朝後的視線便對上了也走出了車門的父親。他看向花音的目光滿是溫和。
“……不了,”花音雙手環上了面前的女子。自己留戀的人裡, 一定還有爸爸和媽媽, “我已經和片山老師約好上課的時間了。”
聽聞, 雅子還是依依不捨地放開了她。重新看向女兒的時候, 女人眼裡甚至蒙上了霧氣。
花音不敢再去看她, 她怕自己也會落淚。於是她抿了抿嘴脣,終於還是快步走到了車門外。宮本弘之只對她說了一句「注意身體」, 便轉到了杉田身邊。
在花音上車前,她還是聽到了父親對杉田說的話:
“上矢,你終於來了,我們一會兒去書房聊吧。”
花音愣了一下,回頭去看他們的時候,一切如初。少女定了定神,她最終還是跨上汽車後座。
所以說,杉田上矢來倫敦的真正原因是…爸爸?
花音緩緩低下頭,汽車載著她漸漸駛離這個世界……
※
從英國回來至今,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這一個月自己活的很純粹。投宿在片山家,從早到晚練習大提琴,偶爾回趟公寓拿些必需品,連對門的大野先生都說很久沒有見到自己了。
眼看著接近暑末,在這期間,她沒有任何來自忍足的消息。他就像是忘記了東京的一切,忘記了與她發生的一切,這讓她漸漸從危機轉爲了心死。
「大概,思考的結果是否定吧!」這樣想著,心臟還是像被丟進了冰水。
花音走在熙熙攘攘的夕陽街道上。電線桿上,黑色的烏鴉「嘎嘎」齊鳴,上坡道上停滿了等待紅燈的汽車。她行走在靠右的人行道上,龐大的汽車隊伍烘烤著路面,空氣產生些扭曲的像,遠處畫著白色人行道的馬路似乎懸浮了起來。
不遠處的路口讓她想起了立花薰。
一週前的同樣時間,女子就站在那個路口。她穿著隨性的襯衫加淺色中褲,前額還是被頭箍掃得乾乾淨淨,手上則拎著一隻白色的挎包。看樣子是在等紅燈,正在花音猶豫要不要和她打招呼的時候,女人卻先她一步伸出了左手:
“喲!”很隨意的招呼,那枚戒指在夕陽下反射出明亮的橙黃色。
“……你好。”花音回答道。
“真巧啊!”女人注視著走至自己身邊的少女說道。
“嗯。”花音低低的回答道。
她們的正前方,人形紅燈下方,計時秒數正均速倒數。人羣在燈牌前來回穿梭,全部都被夕陽鍍上了一抹紅色。
“你是…下班回家?”花音的聲音幾乎湮沒在嘈雜之中。
“說不上是下班,畢竟我也是有暑假的。”女人下意識的去摸口袋,才發現自己的中褲根本沒有口袋。
“馬路上不能抽菸哦。”花音淡淡提醒道。
面前的紅燈終於轉爲綠色,她們隨著等待紅燈的人流走上了斑馬線。
“啊~”女子有些挫敗地感嘆了一聲,“我還真丟人。”說著她便伸手撫住了自己的額頭。
穿過馬路,人流便分爲了好幾波四散而去。但立花薰卻和花音同方向,她們並肩走在一起,沉默很久,花音纔打破了沉寂:
“上次交流會,立花小姐爲什麼要穿白大褂演講?”她們之間存在著一個足夠敏感的人,但也許,今天她們的談話可以不涉及這個敏感人物。
立花薰微微一怔,她以爲身邊的女孩子會問及天臺的事情,但顯然,她很聰明地避開了這話題。
“那個啊……”她笑著低下了頭,女子穿著一雙高跟的涼鞋,腳趾上塗著銀色的甲油,“那天我忘了有交流會的事情,實驗做到一半被別人拖走的。”
其實真的很難想象這個摩登女郎會是一位量子物理學的教授,花音聽聞還是回頭略帶欽佩地看了她一眼。橙紅色的光點從樹縫裡漏出,灑了立花薰一身:
“你真努力。”結末,花音收回目光評價道。
“那時候導師就喜歡我這一點,但我現在覺得,這還真是個糟糕的習慣…啊……”
她感嘆著,聲音卻很快被路邊飛馳而過的汽車抹去。女子的高跟鞋在石板路上敲擊出有節奏的聲音,夕陽把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我啊,大概就是因爲太認真,纔會和榊走到現在這一步吧。”立花薰忽然低下頭,有些落寞地自言自語道。
“……”花音看向她,對於她的主動提及,她有些驚訝。於是女子笑著回頭看向她:
“關於那封信的事情我還是什麼都不會說的,”像是在打預防針,她澆滅了花音心裡的小期待,“不過要聽聽我和榊的戀愛史嗎?”
花音思索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接著立花薰就饒有興味地開始和她娓娓道來。
因爲父母的關係,他們從小便認識。所以無論是幼兒園,還是小學中學,他們都在一起讀完。一切都很順利,國中畢業確定了男女朋友的關係,高中也很平靜的交往了三年。即便其中有小波折,大多時候也是因爲向榊告白的女孩子太多。到臨近高中畢業的時候,立花薰告訴他自己想出國深造,他甚至放棄了學校的保送名額,義無反顧地追隨自己考上了英國的藝術大學。
“那個時候的我一定是太自我中心了。”女人嘆了口氣說道,“以爲他會一直跟著我的步伐。”她頓了頓,接著說道,“所以那天我很興奮地和他說牛津的一位教授很看中我的論文,也許自己有機會讀博時,明顯看到了他的表情黯淡下去了。大概是等夠了吧……啊,其實那時候的榊也已經是音樂系的碩士了,不過這一回他果然沒有順著我的意思。幾天後就和我表明了心思,說是不想再等了。”
“但那時候的我真的很熱血,所以第二年他就回日本任教了,而我則繼續在英國讀博。我以爲遠距離戀愛是可以的,但看樣子,再深的感情也足夠被時間打磨掉。我完成學業回國後,在雙方父母的催促下我們很快就訂婚了。但接著我就發現他好像對我沒感覺了,原來明明很有默契,但現在的心境卻完全不同。當然在我讀博的時候,我們也不是沒見過面,但每次見面的時間都很倉促,彼此近況如何,根本無法一一問及。直到看見那封信,我才明白,自己最害怕的事情還是出現了。”
立花薰放低聲線,她挎著單肩的白色皮包,雙手則在胸前交疊。蜷縮著身子的樣子,竟讓花音產生了些同情。
西方染上了橙紫,當她們終於要分開時,花音還是轉身向她揮手告別。
女人迎著夕陽而去,背影被塗上深刻的寂寞。
……
天色已經轉黑,花音的回憶也終於被公寓門樓前的黃色燈光打斷。思維戛然而止的時候,她長吁了一口氣。
少女順著樓梯傾身而上,空氣依然漂浮著燥熱。旋開房門,她今天的目的無外還是來拿一些換洗衣服和必備品。
門沒有關上,房子裡的燈被花音全部打開,瞬間屋子一片通明。
她害怕孤獨,所以只能用光來驅散這層冷清。
太過安靜,空氣裡只有花音尋找東西的聲音。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大門忽然被叩響,花音才停下手上的動作,帶著好奇探出了身子。
他倚靠在門前,嘴角依然勾起一個漂亮的弧線。
少女在房間前站直了身子,他的出現是她始料未及的。
“宮本桑,暑假接下來的時間交給我好嗎?”忍足微笑著看向房間裡的少女,夾雜著關西腔的熟悉聲音拂過了花音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