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響亮的聲音過後, 空蕩蕩的教學樓便陷入了絕對的安靜之中。
花音方纔還紛亂的思緒因爲女人的這句話而被打斷。她小心翼翼的走上樓梯,循著聲音的方向,她終於看到了一間移門沒被完全拉上的教室。
花音抵著移門, 偷偷探過視線, 才發現榊太郎正站在黑色鋼琴前面低著頭, 一手則撫著額頭。花音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她猜想, 此刻男子一定很焦慮,因爲他的嘴脣被繃得緊緊的。立花薰則站在鋼琴後的窗戶邊,看樣子已經平復下了情緒, 但裂痕始終存在。
這間音樂教室上空,氤氳著一種近乎凝固的氣氛。
“阿薰, 關於結婚……”男子低沉的聲音終於打破了寂靜。但是到此爲止, 他沒把話再說下去。
花音沒有猜錯。但即便如此, 在聽到「結婚」二字從他嘴裡說出的時候,少女的心還是沒來由的劃過一絲震驚。
“榊, ”見他不說下去,站在窗前的女子便交疊著雙臂轉過身,被室外明亮的陽光陪襯,她的表情從花音的角度看的並不真切,“給我一個理由。”女子努力鎮定下來, 但花音卻感覺到她的聲線正在微微顫抖, “究竟是沒有感情了還是移情別戀了還是嫌我老了還是後悔和我訂婚了?”女人好似子彈一般的質問, 隔著一架鋼琴排山倒海地奔向依靠在上的男子。
“……”榊沒有說一句話, 於是女子煩躁地從窗戶前走到了他面前, 高跟鞋的聲音有些突兀。她看向面前的男人:
“難道…上回我看到的那封信……”她蠕動著嘴脣。語氣裡,彷彿想知道真相, 卻又懼怕知道真相。而前面的榊太郎沒等她說下去:
“別說了!”他冷冷打斷道,語氣卻並不堅定。他依然低著頭,沒有看向前面他的未婚妻。氣氛瞬間進入冰點,透過移門縫隙,花音感覺到一股恐怖的憤怒正在立花薰身體裡流動。忽然之間,女子便伸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肩膀。
也許是這極端的情緒透過那雙手真實地傳到了自己身上,榊太郎擡頭看向面前的女人。而下一秒,立花薰卻出人意料地踮起腳狠狠吻了下去。
誰都想不到的發展方向,花音因爲吃驚,鞋尖不小心踢到了面前的移門,發出一個悶悶的聲音。房間裡的兩人立即警覺的分開,齊齊看向門外。少女輕快地轉身跑開,藏進身邊教室的門後。氣息還沒來得及完全平和下來,她就聽見隔壁移門被拉開的聲音,走廊裡有腳步聲,恐怕是在尋找那聲悶響的始作俑者。
接著,門外響起了手機鈴聲,是榊太郎的聲音,少女聽見他一貫低沉的聲音,忽然想起方纔他被立花薰按住強吻的畫面。
“有事?”女人詢問他。
“抱歉,一會兒吹奏社有節目,我要先去一下。”榊解釋道。
“那…你先去吧……”花音隔著移門,聽到立花薰稍顯失落的聲音。
安靜了一會兒,男人鞋底和大理石敲擊出的聲音終於由近至遠,晃過花音的耳畔。
在他的腳步聲消匿不見後,高跟鞋尖銳的聲音才響起來。女人的腳步在花音聽來帶著明顯的不自信,與方纔她走下演講臺穿過禮堂時的堅定完全不一樣。
從門縫裡,她隱約看到立花薰經過了自己躲藏的教室。過了很久,花音小心探出身子,發現她沒就此離開教學樓,而是向上樓的扶梯走去。
方纔兩人的那場談話,在爲花音證實了他們關係的同時,也讓她深深介意著一件事情:立花薰所說的那封信是什麼?
帶著一絲不甘,少女決定跟上她。
隨著階梯盤旋而上,花音始終沒有看到她的身影。直到接近天臺的時候,她才發現通往平臺的門已被打開。
於是少女走至門口,放眼看到女子正面向入口站在鐵絲圍欄前,仰望著天空。
花音推開了門,踏上天臺的一瞬,風從四面八方襲來,女孩的馬尾被吹起。
遠處的立花薰注意到了陰影下的人影,她收回仰視,轉而將視線投向門前的花音。陽光有些刺眼,她瞇著眼睛,很快,少女稍顯冷漠的表情便躍入視線。
兩人相對無言,直到花音漸漸走近她,女子才最終第一個開口:
“剛纔躲在門外的是你?”
“不好意思,確實是我。”花音並不迴避,直視著面前的女人。
屋頂的風格外大,她的白大褂在風中被吹得「嘩嘩」直響。女人看著面前的少女,卻出人意料的勾了勾嘴角:
“連同接吻的鏡頭也看到了?”
“……”花音沒想到立花薰的開場竟如此突然,忽然間語塞了。
但女子卻沒有一丁點的不自然,她伸手從白大褂裡掏出了一隻綠色煙盒,上面有「Sobranie」的字樣。壽百年,一款英國女士香菸,透露著高雅的味道。
立花薰點燃了細長的菸捲,很快,薄荷氣味便夾雜著一股淡淡的尼古丁味,向花音飄來。女人左手夾著香菸,架在面前。花音注意到,她中指上的銀色戒指並沒有摘掉。
“戒指沒有還給榊老師?”少女也沒退讓,她盯著那枚熠熠生輝的戒指,語氣中帶著小小的不善。
所以立花薰在聽聞後微微一怔,最後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真厲害啊!”她感嘆了一句,“現在的女高中生真厲害。”隨後她便吐了一口煙,姿勢依然瀟灑非凡。“難道你也暗戀榊?”說著,她犀利的目光便對上不遠處的花音。少女面不改色,眼前的立花薰玩笑般的看著她,卻在眼底保留了一絲警惕。
於是花音搖了搖頭:
“不是。”但從女人的話裡,花音已經嗅到了榊太郎在女生間的受歡迎程度。
“嗯?”女子有些意外,“不是嗎?那麼偷窺我們目的何在?”
“立花小姐,我有一個問題。”花音想,還是直入主題來的比較好。
“什麼?”
“你方纔說到的信…是什麼?”
“……”一擊直中要害,女人瞬間變了臉色,但花音並沒有退讓:
“難道是誰寫給榊老師的情書?”
“……”
“難道這封情書的作者是他的學生?”
“……”
“難道這個人會彈鋼琴?”
“等等!”立花薰的表情已經不像方纔那般風輕雲淡,她拿出廢紙掐滅了菸頭。少女的猜測完全正確,而這一點足以讓立花薰惶恐。“你是誰?”
“我只是冰帝的普通學生。”花音平靜的回答道。
聽聞,立花薰定了定神,她記得信的作者說要回英國完成自己也是榊的夢想,她才確定面前的少女並非信裡的女主角。
見到這封信純屬意外,她在整理房間的時候從琴凳裡翻到,被榊平整地夾在《悲愴》的琴譜裡。字裡行間並沒有太多造作,但仰慕之情卻不言而喻。結尾署名僅僅是一個字母M,立花薰無法得知信的作者究竟是誰。
這件事情以後,她便和榊開始了分居生活,連婚期都變的遙遙無期。雖然也曾想翻過這一頁重新開始,但出乎她意料的卻是未婚夫愈加冷淡的態度。他們是青梅竹馬,共同度過小學中學,連國外求學都選在了相同的國家相同的城市,立花薰沒辦法輕易放下這段感情。
於是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戒指,銀絲在她的中指上閃著白亮的光芒,女子也終於走向平和:
“對不起,唯獨這封信,我無可奉告。”決絕的語氣,她雖然驚訝花音準確的猜測,但她更不希望他們之間的關係因爲一封信而走向支離破碎。
“……”花音抿了抿嘴脣,她沒想到,立花薰的理智最終還是戰勝了她的衝動。“……您很愛榊老師吧,所以戒指才還穩穩地戴在你手上。”
女子聽聞擡頭看了看她,雖然面前的女孩只是個高中生,但從她的語氣裡,女人總能感同身受到一些東西。對於這種體驗,就連立花薰自己都很驚訝。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戒指,右手則自然而然地來回摩挲,像是在欣賞一場絕對甜蜜的電影,臉上會自然而然的浮起笑容:
“怎麼可能還給他,”她呢喃般地說道,“如果摘下來,我怕會再也戴不上去。”
因爲異常珍惜,纔會連哪怕是一點的破損都不願見到。
立花薰,她對榊太郎的愛刻骨銘心。
接著,她擡起了頭。目光有一絲偏折,立花薰看到天臺入口的門後,好像有一個人影。他正看著她身前的少女,時不時舉起手臂看一下手錶。
於是她又一次將視線轉上面前的少女:
“有人在等你。”
“?”花音聽聞有些奇怪,少女扭過頭,才發現入口處的少年,圓亮的鏡片上有一層白色的薄光,此刻正面無表情地看向自己。
忍足?
明瞭以後,花音收回了目光,重又看向面前的立花薰。終究有一點遺憾,她陳述了告別前的最後一個請求:
“請您不要告訴榊老師我來找過你。”
“當然。”關於那封信,無論人還是事,立花薰巴不得全部投進火堆,巴不得榊太郎忘得一乾二淨。雖然教室裡的質問是自己的失誤,但她確實不想和榊再提哪怕是一點關於那封信的事情。
說完花音轉身,蔚藍的蒼穹下,她的影子被陽光置於腳下。
遠處門前,忍足的輪廓漸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