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足回頭與花音對視了一下, 那聲悶響的始作俑者並沒有被找到,少年於是又將病房門關(guān)上:
“或許是誰不小心吧?!彼麩o奈地走到花音的牀邊,“不過完全攪了好事……”少年嘆了口氣坐在一邊的椅子上。
花音的思維尚未擺脫方纔那個蹊蹺的聲音, 卻被忍足暗示性的語言拉回現(xiàn)實, 於是很自然的, 少女紅著臉抿了抿嘴脣。
然而今天註定會忙碌, 他們還不及說上一句話, 門外卻真的傳來了門把旋轉(zhuǎn)地聲音。當房門被推開的時候,灰髮的少年走進了門內(nèi)。
花音和忍足在看到他的時候居然同時表現(xiàn)出了一種恍然大悟的樣子,這反而讓跡部在疑惑之後輕輕皺起眉心。
“原來剛纔是小景啊……”忍足起身笑道, “如果出於好心要躲開的話,也不要弄出那麼大動靜嘛!”
“……”跡部愣了愣, 他一臉奇怪地看向忍足, 半晌纔出聲問道, “……你在說什麼?”
“嗯?原來不是小景嗎?”忍足摸了摸下巴,但很快, 他便不再糾纏這個問題,“小景是來道歉的嗎?”說著,忍足便莞爾一笑,因爲跡部的到來讓他想起了十幾個小時前的事情。
就在昨晚,花音吊著水漸漸進入夢鄉(xiāng), 跡部曾來過電話。大約是詢問他花音是否平安回去, 雖然中途依然拐彎抹角, 但忍足明白他的意思。他站在病房的窗前正望著遠處高矗於樓房之間的東京塔, 燈光將紅色的塔身塗抹上金色, 像是一座高瘦的香檳塔,散發(fā)著誘人的味道:
“但是小景, 花音發(fā)了高燒。大概是因爲著涼和…激動?!彼瓜卵酆煟D(zhuǎn)向一邊病牀上已經(jīng)安然睡去的少女,她的臉埋在烏黑的長髮裡,被遠處璀璨的燈光附著上一層薄薄的淡光。
對面電話裡安靜了很久,忍足似乎聽到了柔軟的爵士樂羽毛般掃過耳膜,他知道跡部不聽這種音樂,他爲他今晚同樣的反常感到一絲奇異。然而正當他預備開口詢問的時候,對面卻飄來了一個略有自責的聲音:
“嘖,我就知道……”恐怕是從她離開宴會時的異常表現(xiàn)覺察到的吧?“告訴本大爺你們在哪家醫(yī)院,等我料理妥當就過來?!?
忍足沒有想到跡部會來,從他見到跡部和花音的處事方式開始,他甚至懷疑那還是平時待人溫柔的小景嗎?然而跡部這句話卻傳遞了一個良好的訊息:他似乎開始關(guān)心那位內(nèi)心寂寞的少女。
忍足彎起嘴角,他笑著向他說清了地址。而直到現(xiàn)在,第二天下午,跡部景吾終於來到了宮本花音的病房。
“……”跡部漸漸走近病牀,灰色的瞳孔終於對上病牀上顯得虛弱而缺少血色的少女。
每次與他見面總會不自覺讓自己處於戒備,花音有時真的覺得很累,甚至會有一種想要逃開的感覺。也許是習慣了與他接觸時謹小慎微亦或爭鋒相對的態(tài)度。那堵阻隔在兩人之間的厚牆從未倒下,然而保守天音的秘密可能是她能對他做的最後保護,直到這個秘密必須要爲人所知爲止。
但現(xiàn)在,心中所指的另一件事情則更是迷霧重重?;ㄒ艟o緊盯著跡部,她企圖從他哪怕一點的面部表情中猜想昨晚那場宴會自己離開後的走勢。跡部安娜究竟逼迫他就範了嗎?他是反抗了還是屈從了?答案是好的還是壞的?……
而顯然,忍足已經(jīng)注意到了在跡部出現(xiàn)後便嚴肅許多的花音,他明白她在想什麼。事實上她骨子裡和跡部很相似,總喜歡將關(guān)心和溫柔藏在心裡,表現(xiàn)其外更多的則是淡漠疏離。
“媽媽…今天早上回英國了。”跡部如是開頭。
花音微微一愣,百葉窗在方纔已經(jīng)被忍足完全拉了上去,陽光撲在她臉上,上下睫毛浸入了金色。
“昨天后來……”花音看向跡部,忍足看出他們會聊上一段,於是準備端把椅子給跡部,少年卻搖了搖手。
“沒什麼?!臂E部有些模糊的回答道,花音卻看到了他臉上的不自在。
門外有個人在偷偷摸摸張望著,忍足坐回花音身邊的時候注意到了那個人,於是少年雙手相握略有玩味地瞇了瞇眼睛。之後,他標誌性的低沉聲音夾雜著疑惑漸漸升起:
“小景原來真的要和那個中澤小姐結(jié)婚了?。」补病标柟庹赵谒捏尳z上,勾勒出深深淺淺的層次。
“哈?”於是跡部驚奇甚至有些憤然的反問道。
然而忍足一點也不生氣,他伸手指了指房門,花音和跡部齊齊扭頭看向那裡。一個人影忽然閃到一邊的門柱旁,但依然能從露出的短髮、身高、服裝這些細節(jié)判斷是誰。
“中澤…凜?”花音默默說出這個名字,之後便坐直身子看向一邊的跡部。
這,算是什麼意思?她猜不透情況。
“她愛跟著本大爺,本大爺也沒有辦法。煩死了!”跡部如是說道。
「不對,如果你真的討厭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她趕走!就像曾經(jīng)討厭我一樣?!够ㄒ粜难e想著,看向跡部的表情愈發(fā)咄咄逼人。
“一定是中澤小姐做了什麼感動小景的事情了吧!”忍足勾起嘴角,看著一臉彆扭狀的跡部,直戳要害。
“……”跡部的表情陷入了一種微妙之中,有憤怒卻也同樣昭示了忍足猜想的正確。
於是花音在他們因爲僵持而形成的空白期間終於開口問道:
“難道你…同意婚約了?”這句話語氣很複雜,因爲花音不曉得現(xiàn)在的自己是更希望他同意還是不同意。
“誰說本大爺同意婚約了?”跡部忿忿然看向花音,“只不過是她愛跟著本大爺,跟本大爺有什麼關(guān)係!”
“嘛嘛,花音醬難道你還沒明白嗎?”倒是忍足,看著一邊打死也不說實話的跡部和一邊拼死也要他說出實情的花音終於忍不住了,“很顯然是小景同意和中澤小姐試試看嘛!”
“……”花音聽聞恍然,她看向不遠處的少年,也許這纔是她最想要得到的答案,她不知道中澤動用了什麼方法,能讓一個自負如他的少年在一夜之間改變想法。也許從某種角度來說,她纔是最厲害的那個人。
“誰說試試看的!明明是那個女人非要跟著我的。她的品味也太不華麗了?!?
“吶小景,女孩子是能改變的,這個就要交給華麗的小景付諸行動了,不過全校女生痛哭流涕的模樣我已經(jīng)可以預見到了?!比套阋廊挥妥旎嗟卣f著。
“……忍足,本大爺有時候很想把你的嘴拿膠帶封起來?!臂E部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忍足僅是微笑著用手比劃了一個用拉鍊把嘴封住的動作。
花音長吁一口氣,她重又靠回了牀,臉上甚至不自覺的泛起一點笑容。
“宮本花音,關(guān)於那個人的下落,我不會放棄的。”跡部回過頭,神色忽然嚴肅地對花音說道。
花音不明白他爲什麼如此執(zhí)著,但是現(xiàn)在的她似乎已經(jīng)不像以前那樣害怕了,跡部帶有原因的鬆口,一定是中澤的什麼行爲讓他在意了。
即便只是在意也很好,這樣,必然悲傷的結(jié)局一定能夠在他身上減少疼痛的分量。
花音看著他,她依然微笑著,這讓很久沒有看到宮本花音笑容的跡部反倒心裡有些不自在,就像是在對壘之中敗下陣來,跡部收回了視線,將它擲向窗外淡藍色的天空:
“如果知道她在哪裡的話……”窗外白雲(yún)遊過藍天,在玻璃上泛著淡淡的影子,成爲了這個靜默世界唯一活動著的東西。
他最後還是嚥下的後半句話,回過神來的時候已是準備告別的語氣:
“本大爺先走了。”說著,他已經(jīng)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
“小景好忙?。 比套阄⑿χЬS道。
“本大爺纔不像你們這麼閒。”
“小景難道準備和中澤小姐去約會?”
“當然不是??!”跡部幾乎是吼出來的,花音略微被嚇到,條件反射地縮了下身子。跡部看著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了,昨晚麻煩你了。”他說得風輕雲(yún)淡,但在花音聽來,這句話卻異常得難能可貴,“去宴會之前,我大概真的混亂了……”那種糟糕的主意怎麼會被想出來,跡部現(xiàn)在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
他握起門把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於是回頭對花音和忍足說道:
“剛纔遇到杉田前輩了,連他也知道你生病的事了麼?”
花音茫然的看著跡部,忍足也是相似的表情。
於是跡部回頭旋開了門把,門外躲在柱子後面的人似乎聳了聳身子:
“那大概是來看病的。”跡部說完便走出去關(guān)上了門。他連看都沒有看中澤一眼,便擡腿向一邊走去。柱子一邊的少女穿著一件大紅色的毛衣,花音和忍足從門上的小方格處可以望見她縮著肩膀的背影。見跡部預備離開,她便起身轉(zhuǎn)向病房,對著裡面的兩人輕輕彎腰鞠了個躬。
鏡片被走道里的日光燈照亮,中澤的表情沉靜而單純。鞠完躬起身,她便急忙轉(zhuǎn)身離開,準備跟上了已經(jīng)走遠的跡部。
花音看著玻璃外恢復尋常的走廊景色,終於安心地望著身邊的忍足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