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走出音樂教室,她放下琴箱坐在學校巨大的榆樹下,不遠處的棒球部正熱火朝天的訓練著。
方纔走廊裡那聲轟隆的琴音讓她一絲擔憂,不知爲何,她對那位姓榊的老師一絲介意,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她確信他們絕沒見過面。
「那麼,心中劃過的驚歎究竟從何而來?」
時間慢慢流過,天色漸漸轉向橙紅。花音收起琴譜和耳機。練習以外,聽譜、唱譜、研究名家對於細節(jié)的處理,也是一位專業(yè)級學生的日常工作。
“宮本花音!”熟悉的聲音,夕陽的光芒愈加濃重,當少女聽見這聲呼喚的時候,她正走在通往校門的花磚路上。
不知爲何,心裡竟晃過那一夜明亮到詭譎的半月。
所以當她回頭看到身後少年那深藍色的髮絲時,並沒有太多驚訝。
“果然是你。”少女很自然的回答道,於是少年輕輕勾起嘴角。
花音發(fā)現(xiàn)他不再是那一夜?jié)嵃锥鴨伪〉囊r衣,轉而換成一身灰色的運動服,襯著那優(yōu)雅的臉頰倒是另一番味道。
“一點也不驚訝嗎?”少年反問道,“熱心腸的路人竟然成爲了同校生。”
花音聽聞扭過頭不加理睬,然而少年卻已經走到了她身邊。
“……”她並不做聲。
“但相比這個,故事進行的怎麼樣了?”少年半調侃地問道,“說來,我也算是你故事裡的一個人物,我可不要成爲路人甲,所以……”
少年忽然停下腳步,稍顯鄭重地轉過身:
“你好,我是冰帝二年A組的忍足侑士。”
於是聽聞,花音也只得停下腳步,稍有無奈地擡頭看向面前的少年,他依然是瀟灑的模樣,站在她面前甚至讓她感到了一絲壓力。他伸出右手,意思是想做個朋友。
“一年B組宮本花音。”少女伸出右手欲要握上,卻在還未碰上掌心的時候被他首先握住。
“看吧,我果然沒有猜錯!”少年得意地說道,髮絲在夕陽下隨著微風輕輕搖曳。他低下頭,與花音的距離驀地縮短到咫尺。花音從他深藍的瞳孔中看到了隱藏在笑意背後的曖昧,條件反射地浮起大片紅雲(yún)。
隨後,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漸漸寒冷的傍晚,交疊的掌心溫度恰到好處。
然而,首先握住對方的那個人也第一個放開了手掌。
掌心立即被清冷的風吹散溫度。
花音驀然覺得,他是個擁有狼一般捉摸不透性格的人。
“那麼宮本桑,你的劇本里似乎有新人物要登場了。”風輕雲(yún)淡的語氣,說完以後,他便偏頭看向校門不遠處茂密樹林下那輛豪華轎車。轎車外一位灰髮少年正交疊雙臂,倚靠在黑色林肯車門上,微微皺著眉頭,看上去一絲不耐煩。
“小景,接下來宮本桑就交給你嘍!”忍足推了推眼鏡。
聽稱呼,想來他們一定認識,而花音也從忍足臉上看到了他對來者的尊重。
於是她不由得對來者抱上十二分的好奇。
忍足相當識趣的走開了,花音覺得其中一絲蹊蹺,轉而將視線對上不遠處那人。銀灰色的頭髮,右邊眼角的痣,以及那輛林肯……
「是他。」她想。
她認識他,在她更小一點的時候,他們甚至經常遊戲。
轎車前的少年,終於撤下雙臂,站直身子看向面前的少女。
視線交匯的一瞬間,花音看見他灰色的瞳孔裡閃著王者的自傲,但此時卻交雜著慍怒:
“宮本花音,告訴本大爺,宮本天音究竟在哪裡?”
※
天音,那是天上的聲音。
“姐姐,我好羨慕你的名字。”
“可我也很羨慕花音。”
……
當這個名字被提起的時候,花音的胸口被堵住了。
關於宮本天音——她最親愛的姐姐,卻也是將她從此拋入灰色的姐姐,她不知該從何說起。
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手腕早已被從車門前走來的少年握住,稍有粗魯?shù)乩吨约海尰ㄒ舨粌H身上疼痛,連帶著心裡也抽痛起來。
所以很快,場景就從校園一隅轉爲豪華房車內。
花音的臉陰鬱的好像六月的梅雨天一般。她將琴箱撤下,放在了寬闊的車座上,雙眼卻直直地看向車窗外漸漸遠去的茂密綠化。
“回答我,宮本天音在哪裡?”大概是認真起來了,少年的自稱也轉爲了一般化的「我」。
“跡部,既然天音不聯(lián)繫你,那你也不要再追究了。”花音平靜的迴應道。
“……”少年忽然沒了聲音,花音將投向窗外的目光收回,對上了面前那位自傲的跡部財團繼承人。他正託著下巴,臉上是少有的猶疑。
車內飄著清新的檸檬味,和這華麗的房車有些不搭調。但十七歲的少年若是用上麝香這類,恐怕也過分老氣了。
一段沉悶後,少年才緩緩擡起頭看向對面的少女。她明亮的深褐色瞳孔,被窗外漏過房頂?shù)南﹃栧兩弦黄脸壬?
“宮本花音,你似乎變了不少。”少年悶悶地說道。
花音沒有想到他將矛頭從天音轉向自己,心中劃過一絲驚訝。
“我記得,從前你眼睛沒有這麼大。”
“?”花音不太明白這話的意思,至少從長相來說,自己從沒變過。
而少年卻並沒解釋下去。
“跡部,你知道我家在哪裡的。”花音伸手整理了一下百褶裙,不得不說,冰帝的校服學院風濃重,很有美感。
“宮本花音,”少年打斷了她,“難道你的變化是因爲天音?”接上剛纔的話,少年灰紫色的瞳孔帶著懾人的氣息。
“……”花音默不作聲,一會兒她繞開了這個話題,“是你把我拉上汽車的,你有義務送我回去……”
“不要和我繞圈子!”少年坐直了身子,冷冷地打斷道。顯然,他的耐性受到了花音的挑戰(zhàn)。但花音也只是這樣看著他,沒有畏懼。她知道跡部景吾不能把她怎麼樣,畢竟宮本家和跡部家交好,母親宮本雅子和對面那位少爺?shù)哪赣H跡部安娜曾經在法國共同研修過鋼琴。
但是親近歸親近,好友歸好友,有些事情並不是誰都能說的。
比如姐姐宮本天音現(xiàn)在究竟在哪裡,究竟做著什麼……
“爲什麼天音在一年前從音樂界消失?宮本花音,告訴我原因。”少年努力把持住自己的情緒,冷靜地問道。
花音看著隱忍住怒火的跡部,什麼也不說。從很早開始,她就發(fā)現(xiàn)跡部景吾稱呼自己總是全名,而稱呼大出他三歲的自己的姐姐時,卻只以「天音」二字相對。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他,跡部景吾,喜歡著自己的姐姐宮本天音。
「不過……」花音的心裡像是攪亂了的琴絃,還未想完,車子已經停了下來。
花音朝外看了一眼,宮本家的門牌正刻在門柱上。
所以她無視了車內的跡部,拿起琴箱開門預備向外走去。
少年從未想過面前的這位少女也會如此倔強。從很早以前,他就喜歡大出自己三歲的宮本天音,原因是她沉靜的性格,以及每每演奏鋼琴時的投入。相反,這個另類的宮本花音,不僅沒有承接父母衣鉢學習鋼琴,還缺少了宮本家對於音樂的天賦。
如果說宮本天音是一株沉默的奇葩,那麼宮本花音就只是一棵小草。
況且她沒有天音半點安靜的性格,她總是喜歡和認識的不認識的人說笑打鬧,每次看見她總是瞇眼笑著。跡部甚至不知道安安靜靜、面無表情的宮本花音是什麼模樣。她比天音的人緣要好太多,但他不喜歡宮本花音,相比之下,他依然喜歡那個不善與人交際的宮本天音。
可現(xiàn)在,在音樂界名噪一時的天才鋼琴少女宮本天音不見了,而她的妹妹,卻帶著淡漠疏離的表情望著自己,潛伏其中的危機讓他不禁渾身發(fā)冷。
花音背上琴箱跨出車門,在甩上車門之前,她還是低下頭,涼涼的聲音飄然升起:
“跡部,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幸福。”
“啪——”車門甩上的聲音硬邦邦的在空氣裡迴盪。少年看著她漸漸走遠的身影,覺得那恐怖的預感或許真的存在。